有一种宁静,叫暴风雨之前。
贤妃不自觉的打了个颤,刘浙看起来很平静,因为离得不远,她看的很清楚,除了脸色有点白,下意识的转回头去看锦灯。
后者也像是受了惊,没曾想刘浙会出现,锦灯转而一想,又觉得很正常,自己从来就是在他的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她不自然的垂下头,脑子一片空白,刷白的脸反衬着充血的唇,那是她不经意咬破的。
维持了一瞬的僵局,被刘浙一步步走进来的动作打破。
贤妃定了定神,行礼问安的动作还是很僵硬,而刘浙直接越过她走到锦灯跟前,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刘浙没有多做停留就拉着锦灯的手,往外走,锦灯一直没有抬头看他,走路的动作也不甚协调。
他临到门口,才顿住了脚步。
贤妃俯身行礼之态维持的更加僵硬,余光里一直看着他们,这一会儿更是不守规矩的抬头去看。
刘浙的背影……她当真是看了不知多少次了。从六年前进宫那一刻起,她就在追逐着他的背影,用一颗真诚火热的少女的心,去爱慕追崇他,岁月何其无情啊,再坚强的心,也有碎的时候。
炽热如火的爱,终究是熬不过寂寂深宫的侵蚀,加之刘浙的冷淡,无心,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推开,拒之门外……最重的一击,莫过于,他接受了别的女人。
六年了,他对后宫每个女人都一样,一样的无心,无情。所以,她觉得还有希望,至少他对她还算好的,给了她应有的地位,还有表面上的宠爱。
可是,出现了锦灯。
能固守着贤妃的位置这么久,光是聪明不够的,更主要的是看懂形势,认清主次。这个后宫不论谁受宠,谁掌权,都有个中心人物,刘浙,她只需要牢牢的盯着他,在他能容忍的范围内,闹腾也可以,安静的呆着也可以,只要不去触犯他。
可是,这也意味着一点,他会遗忘你。显然,贤妃是受不了这点的,所以才会想尽办法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包括与皇后斗,包括盯上锦灯,也包括今晚的事情。
“陈全。”
“奴才在。”
一直候着门边的陈全闻声立马将门推开,刚才因为一阵风刮过来,半开的门忽而骤然关上了,发出轰隆响声,吓了他一跳。
而另一边立着的笋丝听见动静也迎了过来,却是只看着锦灯,那垂头不语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送她们回去。”
刘浙努力压下胸口堵了半天的气,然后轻轻的放开了锦灯的手。
锦灯心神不定的缩了缩身子,捏着拳头没有吭声。
笋丝见状立马一把扶上她的手臂,半拖半拉的将人往外带,陈全讶异的看了眼刘浙,一向俊美冷然的脸,竟似有些苍白,飞快的躬身垂头告退,这下是真的受了惊吓。他追上锦灯两人就一言不发的带路,这路又不长,何须他送?
刘浙目视着她们消失在夜色里,目之尽头是晦暗的宫墙,再往远了看,才有些零星的光亮,那必是一盏盏的宫灯。
那样微弱的光芒,在深沉的夜,显得格外的柔和。
他慢慢的收拢手掌,握拳,只能抓住一片虚空,指尖还残留着属于那人的温度,转瞬却什么也没有,心口抽痛,刘浙第一次意识到,可能失去,比想象中更痛苦。
从将锦灯重新安排回莲都宫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努力做一件事情。就是将当年的事情彻底抹去。
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刘浙脸色更难看了,他不该手软,不该只是下药,而应该下毒的。
“皇上,臣妾是真的……爱你。”对上刘浙冷漠中带着杀意的目光,贤妃一下子软了身子,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抖索着唇道:“六年了,就算是石头,也该捂热了……皇上,臣妾没有错,没有……”
固执的摇头,泪水哗啦一下子就涌出来,她想爬过去,求他,可是,动不了身子。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刘浙此刻是恨她的,不然不会有杀意,她的父亲势力不小,贤妃之位坐了这么久,后宫地位不是一句话就能动摇的,苦心经营了六年,到底是有些影响力,可是,这些因素都抵不上今晚的过错。
在他的眼皮底下告诉锦灯那些事情,这已然触犯了他的底线。只不过,贤妃没想到锦灯就是他的底线。
“皇上,臣妾没有错,错只错在太爱你,这么多年来,臣妾从来不奢求能在你心里有一点儿位置……但是,臣妾受不了被遗忘,更受不了看着你去爱别人,臣妾做不到……做不到啊……”
她边说边哭,全然不顾及形象,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去抓着刘浙的衣角。
后者终于站定在她跟前,任她哭求着,面色只是冷,“你知道,为什么你能坐上贤妃的位置么?”
刘浙盯着她的脸,露出残忍的笑。
“因为你的脸侧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很像她。”
贤妃瞪大眼睛像是看见什么惊恐的东西一样,不可置信的摇头,连哭都忘了。
“可是,后来朕发现,一点儿都不像,一点儿也比不上。”八壹中文網
其实,关于贤妃长的美是有目共睹的,而第一个发现锦灯与贤妃有相似之处的,是扶桑。
不过,那是后来在威风库看见的时候才发现的,而刘浙,却是记得五六岁的锦灯。虽然娇气,大多时候是很脆弱的,哭哭啼啼的时候,尤其惹人怜。
所以,在威风库重遇锦灯之前的几年里,刘浙潜意识里在想着,长大后的锦灯,是不是如贤妃那个样子。贤妃进宫之后一直以柔弱争宠,就因为她总是在刘浙面前扮演的很脆弱,会哭,会撒娇……在她哭的时候,刘浙总会有些迟钝的恍惚。
却又记不清是什么。
可是,现在看着贤妃哭着,却只剩厌恶了。惩罚一个人,不是让她身体痛,而是击垮她的意志,毁掉她的希望。
陈全说过,刘浙是记仇的人,是个折磨人手段极为恶劣的人。君子大度,他是君王,他可以大度,但是他同时也会有很小气的时候。
比如此刻。
“你以为你说的是真相?你很得意她的身份低贱?那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比她更低贱呢,”微微勾唇,露出嫌恶的眼神看她,“那年楼氏满门抄斩,楼林却得以逃过一劫,只因为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人保他,那便是当时的裕嫔,后来的裕妃。而代价就是他甘愿受了宫刑入宫……”
刘浙脚步一转,抽出被她紧抓着的衣摆,他终于收起目光,像是回忆起什么,露出很悲凉的神情。
“朕之所以让你活着,也是怕她知道会伤心,因为你与她到底是有点亲缘关系的,当年宫廷画师楼树因与宫女厮混,搅得宫廷乌烟瘴气,而被诛杀,你说的那个不知名的宫女就是你的母亲,但是有一点你错了,她的母亲,梅雅儿至死都只委身过楼树一人,比起被人下药而才有的你,她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她的纯洁,不是你能比的。”
贤妃已经怔楞了,傻傻的看着刘浙,眼里没有了泪,看起来有些呆滞。
“楼树没有变心,而是因为你才死的,因为他觉得没有脸活着,因为你,她也没有父亲了……所以,从来就不是她对不起你,而是你就不该存在。”
“这才是真相,这才是你该知道的真相。”
没有什么话比这个更伤人了,什么叫不该存在?贤妃傻愣着反应不及,一句句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刺入她的心,鲜血淋漓。
刘浙自然不会去在意她是不是被刺激傻了,反而心情更沉重了。当年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是个悲情的故事而已。
因为与他无关。牵扯了那么多人,最受伤却是无辜的孩子。
十五年前的年夜,后宫降生了四个孩子。
多么巧合啊。
然而,却像是专门为了附和一场又一场的阴谋一样,四个孩子,进行了三场交换。
裕妃产下双胞胎,楼林受其临终嘱托带出宫去。而比起裕妃,更受瞩目的是华妃产下一女。同时,在辛人库莲都宫的偏院,一个被关押在房子里的宫女也生了个女婴。
到底是怎样进行的三场交换,刘浙并不清楚。知情者,或许只有那些当事人了。
其中一个,就是墨子。
她负责将兰溪殿的一出生得了闺名‘锦儿’的小公主偷出去。换上从裕妃那里抱来的孩子。
而另一个知情者,阿絮,却是负责将一个不该降生存在的孩子弄出宫去。阴差阳错的是,在出宫路上遇上要带着孩子潜逃的楼林。
阿絮是认得楼林的,自然知道他抱着的孩子是什么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双胞胎中有一个是她亲手接生的小公主。
为了抱回孩子,她自然就换了人。
只是,等她抱着孩子回了兰溪殿,亲眼目睹的却是一具女婴的尸体占据了原本属于她怀里的孩子的位置。
换言之就是锦儿逃出一劫。
阿絮心神巨震之下还不忘将人换回来,抱着冰冷的尸体出了兰溪殿。
后来,墨子与阿絮说到这件事,两人都不胜咦嘘。
真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