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令照常去了司簿司,一夜未眠的后果就是午憩时睡太沉,连人送了东西来都不知道。
整整三十册待校勘的《珍奇名录》,她接下来都没得空闲了。
宫里流传最快的就是消息,最多的也是各式各样的消息,最值钱的也是它。
阿令没有特意打听,如流传出什么事来与她有关,自然会有人说到她面前来,若没有,便一切如旧。
傍晚吃饭时,阿窕竟带着柳胭胭来一起过来。
这两人不打不相识,现今关系竟还不错,柳胭胭是在宫里没有什么可结识的人,而阿窕,那是自来熟。
三人一道吃着,说了会话便愈加熟悉了起来。
“虽然我马上就要远走天涯,四海为家,但是,我会记着你们的。”柳胭胭是走江湖的,性子倒不似她的声音那么绵软,大抵是常年扮演各种角儿,很擅于模仿,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她身上带着宫里任何女子都没有的一股气质,阿令揣度不定那是什么,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是自由。
“来,我们以茶代酒,结交金兰。”
“我才不要和你做姐妹,”阿窕更是豪气女子,一锤定音,“除非我做老大。”
阿令笑笑,抿了一口茶水,“你本来就最大。”
“什么?不会吧,我还以为我十六岁够小了……”阿窕惊叹。
“哎哟……看不出来你都十六了,”柳胭胭笑的端不住茶水了,打趣的目光上下挑着阿窕,“这前面明显跟不上年龄啊……”
阿窕顿时气得跳脚,扑上去要修理她,两人闹作一团。
阿令慢慢地喝着茶水,一边看热闹。
……
柳胭胭最后没走成,七月底出了件事。
那日,阿令往浴德堂送书,路径御花园,她选了条偏静的路,离莲花池也不远。
夏日赏荷的丽人们不少,阿令偶尔还能听见娇俏的笑声。
她还没走一会儿就听见一阵嘈杂,间或夹在一声‘落水’的呼叫。
阿令抱着书,脚步一拐就从一条岔路穿了回去。
显然听见动静的不止她一个,短瞬间就有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湖边,此时阿令已经站到了比较靠前,又不注目的位置,看清莲花池里的情形时,颇有些讶异。
她认出来了,落水的是柳胭胭,而拖着她往岸边游的却不是她情投意合的师哥,而是二皇子刘文瑞。
阿令看过去时,湖里的两个人已经到了岸边,大概是岸上的人都过于惊讶,竟然没人帮衬刘文瑞一把。
众目睽睽之下,被男人这样抱着,哪怕柳胭胭是个戏子,清誉算是彻底毁了。
柳胭胭已经呛水晕过去了,刘文瑞脱了衣服罩在她身上,盖住她浸湿的身子,然后抱着人大步朝太医院方向走。
旁边有人按耐不住窃窃私语,言语间满是羡慕柳胭胭好运气,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是,阿令知道,柳胭胭是和她的师哥私定终身了。
回去的路上,阿令细细琢磨了番,柳胭胭落水实属奇怪,而刘文瑞救人,就更不像是巧合了。
很快,二皇子英雄救美的事迹就传遍了。
阿令的担心也成了真,柳胭胭醒来之后,宁死不肯从,她是娇养的富庶女子,虽然流落到彩瑶班,但是从来没有委屈过自己,更何况女子本就重情而感性,她哪里舍得情郎,就为了那莫须有的‘清白’。
果然,阿窕告诉她,柳胭胭早在和她师哥私定之后,就把身子给了他,两人平日里的黏糊劲,瞧着都能起鸡皮疙瘩。
“我刚打听到,二皇子去看过柳胭胭唱戏,他一定是早就瞧上她了。”阿窕愤然道。
阿令想,原来如此,那么刘文瑞的设计之心,昭然若揭,不过他既然动了心思,又动了手,岂会轻易罢休。
不出两日,就传来消息,彩瑶班被请离皇宫,柳胭胭却仍被留在漱芳斋。
……
毓庆宫。
“前阵子不是说要养只鹦鹉吗?怎么没寻到合意的?”
提起这个,刘瑾就叹气,他现在觉得养凤凰都没有兴致。
刘肆良问:“那,最近怎么没去找那谁——”
他比划了一个跟桌子差不多的高度。
刘瑾斜睨了他一眼,明显不喜他比划的那个高度,虽然阿令长得矮,他自己可以唤她小矮人,但是旁人不行。
刘肆良闷声乐了,他一本正经地问:“怎么不收进来?”
旁听的清棉摇了摇头,什么叫收进来,又不是一件衣服。
不过,他也好奇。
两人一齐看过来的目光充满渴求,刘瑾这几日恢复的不错,一时心情良好,便道:“我在给她机会。”
刘肆良:“什么机会?”
“反悔的机会。”
刘肆良和清棉都一脸不解,这怎么一说反而更加不明白了?
刘瑾醉酒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酒醒了却会想起来,他很清楚的记得,那天是她一直在身边陪着他。
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想见她,这几天他一边修养身体一边在等待……
“我自有计较。”刘瑾声音懒散。
明白他是不愿多说,刘肆良只好收起对阿令的探究之心。要知道两人虽然差了三岁,但是刘肆良是极怕刘瑾的。
因喝酒之事,陈全连续七八天都来毓庆宫,苦口婆心的劝他不要拿身体闹腾,刘瑾对他没有法子,只好消停了听他的喝汤养胃,如此已经几日没有出门,照旧依窗而坐,一整天就在应对刘肆良的臭棋和闲聊中度过。
晚饭时分,清棉突然跑进来,喊了一嗓子:“阿令姑娘来了。”
刘瑾刚把汤送入口中,闻言迅速以手掩唇,虽极力隐忍,还是咳出了声。
透过大开的窗,清楚能看见一个人从门口进来。
刘瑾的目光慢慢落在她身上。
阿令迎着他注视,一步步走来,路过树下,正好一阵风起,卷起一阵粉白的芙蓉花瓣雨,白色的短襦,浅紫色的长裙,是她出门前特意新换的,很衬脸色。
“瞧着怪好看的。”
刘瑾盯着阿令的细白如瓷的脸,盯着她清澈的大眼睛,眼神是坦然而明亮的。
清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眨了眨眼,又看了看阿令,难得是他的眼神出了问题……阿令的容貌在这个百花齐放的宫里,算不得绝色吧。
阿令很少穿宫装以外的裙子,今天这件也是第一次穿,她有点不自在,飞快的垂下眼帘,脸色微微染上霞色。
刘瑾不动声色尽收眼底,这样害羞的性子,还真是好哄。
见她还抿着嘴,刘瑾笑着问:“还站着做什么,进来。”
阿令迟迟没有动,最后还是直接透过窗递了个东西过去:“前几天给你用的,今天应该正好用完了吧。”
刘瑾看着她手里的小瓷瓶,里面装的是透明绿色膏药,他每天睡前手肘上涂的药膏是她拿来的?他在斋宫喝醉了,不小心磕到了手肘,破了口子。
他没有接,阿令略一思索,问:“……你没有用?”
听着她明显失望的声音,刘瑾连忙接过,“用了,只是我并不知道是你送的药。”
“那、还疼吗?”
“早不疼了,就是没什么劲,懒得动弹。”刘瑾听着她关切的问话,又是展颜一笑,就像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下来,出奇的柔和。
阿令看着他,脑海里却闪过满脸泪水极其狼狈的柳胭胭的模样,原来用情至深,会让人这般痛苦。
“那你吃饭吧。”阿令这句说的要小声很多,“我走了。”
“等等,”刘瑾本能的喊住她,喊完又不知道说什么,“你就是来送药的?”
阿令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
转身走之前,她视线的最后落点并不是他那俊致如画的脸庞,也不是他望过来如墨黑眸,而是他手里那瓶透明的绿色药膏。
等阿令走后,刘瑾突然就没了食欲,望着门口愣了会神。
小姑娘乖乖巧巧的,会照顾人,这么远过来送药也没有讨句好话就走了,清棉是越看越觉得好。
他看着望着门口发呆的刘瑾,偷偷的笑了,怕是在主子心里那是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好着呢。
清棉不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他是刘瑾第一次离宫时在外头找的,后来跟着回宫,又跟着出宫……算起来,两人相处快七个年头了,正因如此才最知刘瑾的喜好了。
以往要一旦喜欢上了哪只毛茸茸的宠物,就跟魔怔了一样,吃饭睡觉做什么都要带在身边还不算,假如就剩一点吃的,必定是先喂了宠儿,自己饿肚子都不在乎。
……
转眼就八月,庆元帝称病不朝,由各部主事奏本于内阁,首辅文延主事,而太子监国参政,并摄六宫之事。刘瑾的悠闲日子终于是到了头,这也是之前他会被罚思过的一桩因由,他不肯听政,刘浙这次没有依他,两父子倔起来一个脾性,谁也不让谁。
刘文瑞第三次来毓庆宫,求见太子。
前两次都没见着人,理由都是太子不在宫内。
这回他整整坐了一个时辰,才见到人,而刘瑾姿态如常,丝毫没觉的他等了那么久有什么不应该,这落在刘文瑞眼里,除了觉得他在摆太子架子,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