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柳胭胭这么一闹,事情差不多也分明了七八分,刘瑾还是要给人一个公道。
“柳氏女,口说无凭,可有实据?”刘瑾问。
柳胭胭哪里有证据,只能摇头。
“事已至此。”刘瑾说这话时,突然看见了躲在人群后面的阿令,他微微眯了下眼,语调一转,“追究无益,你要求什么恩典,是要出宫吗?”
“小女子甘愿为宫奴,求殿下成全。”
刘瑾点头应允。
“谢太子殿下大恩。”
柳胭胭双手触地,然后深深的俯跪,额头磕地,她要记的她讨不到的公道,还有,她那死了的爱情。
从此,再无柳氏女,只有宫娥阿胭。
刘瑾刚刚处置完她,多少泄露些脾气,目光自然有些直接,阿令跑来的急,一脑门的汗。
这厢柳胭胭起来的时候腿脚一滑,差点就摔倒在他脚边。
刘瑾心思不在,见人摔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扶了她一把:“以后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柳胭胭连忙躲开:“奴谢太子殿下。”
“你以后无事少去漱芳斋。”
刘瑾走时,到底还是训斥了刘文瑞一句,离开时把他也带走了。
阿令听了,松了口气,至少短时间内刘文瑞会消停了,至于柳胭胭,留得青山在,总归有出宫之日,也许她和她师哥的情也有再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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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日子过得极慢,且又以夏季为最。
刘瑾觉得今年的夏季日子过的慢极了,他日日要早起上朝,下了朝去御书房看折子,一上午都要耗在天南地北各样的奏章里,中午吃过午膳,得了一个时辰喘息时间,若是政事处理完了,他可以回寝宫,若是没有,下午还有得耗……他是学说话就被刘浙抱着在膝头处理朝政,旁的或许还有可能要学,但是批折子是完全不用学。
可慧敏睿智如他,还是费了不少精力在学习,毕竟国事兹事体大,他没有办法松懈。
这一日他推开窗,鼻尖忽而嗅得桂花飘香,却又一惊。
已经是八月了么?正是菊黄、蟹肥、桂花香。
刘肆良来找他,说起快要到中秋宫宴了,有蟹,有酒,热热闹闹。
刘瑾并没上心,过耳就忘了。
第二天,傍晚凉爽起来,刘瑾忙碌一天,却突然来了兴致,让清棉去喊人,亲自动手在院子里摆开一个大圆桌的席面,煮得几十只大肥蟹摆在中间,又烫了热酒。
清棉原就不是个受管束的,性子颇野,只不过在宫里收敛着,平日里也学着谨言慎行,却是个聪明的,见刘瑾兴致难得高昂,也开怀不已,走动间颇为雀跃。
今晚月虽不饱满如圆盘,但新月如钩,光辉如水,铺了一地,也是一番好景致。
刘肆良来的很快,大抵是听清棉说这蟹是刘瑾亲自煮的,太不可思议,一路都展露着笑意。
刘瑾与刘肆良等人坐在一席,为了活跃气氛,刘肆良特地叫了几个机灵的小太监来,他们都是顶会逗乐子的,笑话顽话一个跟着一个说出来,有些甚是粗野,刘瑾也笑的失态,笑完了赏他酒吃。
阿令一直没来,刘瑾多次看向门口,并未掩饰,那点儿期盼的心态,可这盼了没多一会儿就开始不满,竟然还要他等人?
这毓庆宫还在恣意快活着,很快,刘瑾就没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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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了值的宫女太监都各自回住处,这时段也是许多岗位的宫人换班的时间,御膳房的厨工马西逆着方向在宫道上快步走着,速度虽快,一双眼睛转的更快。
阿令才一拐过弯出现就被他扑捉到了。
马西是夏天新招进来的,到了秋天也不算什么新人,他长相憨实,心眼却不是实,鬼马精灵的很,爱好就是勾搭宫女,平日里倒是收敛着,只有上了手的才会外放几分。
“阿令,我让人给传的话,你没收到吗?”
马西咧嘴笑着问,人高马大的杵在阿令跟前,路被挡了个结实。
阿令摇头,“收到了,午时被掌簿派去跑腿,没能去成。”
马西早上就让人传了话给她,御膳房早上送来了几十匡罗大黄蟹,午时做了送去各个宫,定会有剩余,哪怕是些角料也好去尝个鲜。
马西看她这幅说话的样子,显得疏离,可也没有对自己表现出厌恶。
他心里松了口气,中午没等着她来,竟十分失落。
所以才会一空下来就巴巴的跑来问。
“我还留了一只,是师父赏的,你……”
“你自己吃吧,我是易敏体质,吃不得。”阿令道。
“啊……”马西顿时脸一红,这他是有多傻,竟然忘了先打听一下人家能不能吃,“这个,那你改日想吃什么,和我说……”
阿令没有应,她不是个讲究吃的人,这事儿若是换了阿窕,或许马西还能有展现他厨艺优势的机会。
“我先走了。”
阿令绕过他,要走。
“阿令。”马西却又挡在了前头,他似觉得自己有些发挥不出来,往常也没这样磕绊,气氛一直僵着。
“我听说……你同漱芳斋的那个唱戏的宫女有些来往,”马西显然是之前就探听过,也是思考过的,“阿令,你人善,心也软,可是吧,我觉着……”
他一开口,阿令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柳胭胭得罪了二皇子,还惹了太子,宫里没人愿意和她牵扯在一起,生怕哪日就招来了祸事。
“你有过一个妹妹,庆元十七年送进宫的。”
阿令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她之所以会同这个人认识,是马西初入宫没求到掌厨师父带,阿令帮他说过话,才被人收下的。
“你怎么知道……”马西吓了一跳。
“你一进宫就找人打听,没几个人不知道。”更因为他的妹妹,阿令正巧认得,今日的柳胭胭,同以往的马西妹妹何其相似,只是宫中很多女子命运不善,她也早已感慨不过来了。
马西想通她话中话,顿觉羞愧难当,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入宫寻妹的愿想,而最让他痛苦的便是他妹妹的命运。
趁着他失神,阿令绕到一旁,快步离开。
她并不是圣人,想普救众生,只是,她记忆力太好,会记着每一个与她有恩或相识的情义,她得益于这份情义被人救过,当初施于她情义的人不在了,她却要承担那份责任。
她自觉是小人物,有自己的活法,沉敏善思的她还有自己的世界。
清棉遣了人来喊阿令去一趟毓庆宫,正赶上她回来。
阿令同那人说知道了,后来,却没有去。
这一天她就只喝了一小碗汤饼,肚里空的慌,也慢慢疼起来,时间越长,疼的也愈发狠。
*****
入夜很久,刘瑾依然是没有入睡。
可能是炙羊肉和蟹黄汤撑着了肚子,又或是酒意散了,人却醒了。
除了隔间睡得打呼的清棉,一片安静。
刘瑾撑着脑袋望着窗。
他前几日因遇到需要刘浙同意才能发的批文才去他寝宫,正事谈完,正好是午膳,他只好留下陪着一块吃。
“这两年时间毓庆宫宫人几乎每一个已经被你自己替换过了,你不必太小心非要住后面,又不让人靠近。”刘浙说的很随意,刘瑾性子随母亲多写,小时候是爱说话的,吵得很,长大了却学了刘浙的性子了。
刘瑾鼻孔出气的哼一声,以示回应。
刘浙望着他那同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眼,唯有那嘴是和他母妃一样,会说话会撒娇……他垂下眸,掩去眼里浓的化不开的思念和伤怀。
忽然话锋一改,“你喜欢的,也大可不必藏着掖着。”
他只去找过一次阿令,想来自己的一举一动还是瞒不过刘浙。
谁要藏着掖着,他只是没想好而已。
*
阿令觉得从那天她没有去毓庆宫起,她和刘瑾之间的往来发生了些变化。
刘瑾不用她去找,她不需要反复的思考怎样去见他,好像最初的试探结束了,他开始主动来找她。开始阿令还想他会问她为什么招呼都不打就擅自没出现,可是,刘瑾没有问。
而比之她,刘瑾就要显得轻松又自由,想来便来,什么时候都随心。
偶尔有些夜晚,他还会把梓树差遣出去,在阿令的房间里待到很晚,两人总是聊着聊着就有始无终,可他一点不厌倦。
日子流淌的格外缓慢舒适。
这天,清棉是扶着人进来的,阿令正在洗巾子擦脸。
“给我也擦擦?”刘瑾推开清棉的手,几步就蹿到阿令面前。
他弯腰凑上来一张脸,如珠玉如的颜色,两颊还染着薄红,那细细密密的睫毛竟那么长……阿令拧着巾子,没有动,眼里闪过些犹豫。
她不喜与人共用洗漱的东西,连浴桶都不愿旁人用,何况这每日洗脸的巾子。
刘瑾等了半响,最后他泄气似地垂下头,嗯嗯了两声,嘀咕道:“你还不愿意,我都没有嫌弃你……”
阿令闻到了酒味,他还迷糊着。
刘瑾退了两步,打了个转,直直往阿令的床而去。
阿令忙追过去,拦着他,问:“你,要干嘛?要是累了就……”
她余光一扫,清棉竟然早溜了,走之前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这个时间了,梓树还没有回来,看来这晚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