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我们就是在这儿站着,是太子叫她出来的!”刘肆良这回话说的又快又准。
天知道要是其他人先开口,这事十有八九落在他头上了。
他似乎忘了这事本就是他闹起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孙岩看了他一眼,略带赞许的目光,笑意流转。
而刘瑾则回头看他,竟也给了他一个笑,笑的春风拂面,双眼都快成了月牙。
刘肆良后知后觉的想哀嚎一句,这一个比一个笑的人瘆的慌。
孙岩让妹妹先走了,这才走到刘瑾面前,笑道:“许久不见,太子定是有话要聊,不如边走边说。”
“这、我们还是改日再聊?”
“难得佳节,亲朋好友来相聚,岂能辜负。”孙岩轻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引着刘瑾往另一侧走。
另一边刘肆良已经很利索的溜了,其他少年也作飞鸟散,一瞬没了影。
刘瑾一直无言,被带到往御花园走,拐了几个弯,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径,来到一处灯光暗淡的矮竹林。
这地方人往来人少,刘瑾见引路的孙岩停住,才要开口,却忽被一股大力推送的往后倒,他一懵,踉跄的站定抬头便是孙岩毫无笑意而目光锐利的面容,他忽地心里头一刺,面色却分毫未变,往后退了一步。
“敢问太子,可是觉得一条命很长呢?”
孙岩看他那副惯常心不在焉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恼怒,抬腿狠狠地要踢了他一下:“还是觉得活的太没意思?”
但是却被刘瑾敏捷的躲过了。
他撇开脸去,一脸不想说话的态度。
“回来这么久,都不肯见我,半步不肯踏进护国公府……”孙岩熄下怒气,声音却略有些凉意,“你在怪我,怪我们……”
“我不怪任何人。”刘瑾打断他,“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些,我一句都不想再听。”
“连你母妃的事情也不想知道了?”
“不想!”刘瑾转身就要走。
“你在想什么我清楚的很,”孙岩站着没动,下一句话成功的拦截住了他的脚步,“你回来之后宁愿靠自己残存的一点力量……你以为你走的掉?”
“我还是那句话,怀璧其罪,稚子无辜……”
孙岩的声音一句重比一句,颇显的苦口婆心,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刘瑾越听越心神恍惚,他站着没有动,灯光透过竹影,勉强映亮他半张面容。
何以颓丧,不言悲喜。
阿窕晚饭吃得很饱,她的力量跟饱食度有直接联系,所以力量惊人,帮着给阿令屋里提了满满七八桶热水,然后又来回几趟兑了凉的。
阿令本不打算这么早洗澡,她喜欢睡前洗漱干净,却不敌阿窕那暴涨的热情。
哪知她刚拿了干净衣服进去屏风后面,就听见阿窕隔着院子喊她。
阿令将出门,阿窕就急急忙忙就来拽她。
“阿令!不好了——”阿窕的声音都快震聋她耳朵:“柳胭胭不见了。”
阿令勉强跟上她阔大的步子,眉头一跳:“不见了?”
“刚那个漱芳斋的小语来告诉我的,已经一天一夜没看见柳胭胭了,她俩同屋的……咱们快去找找吧。”
阿令默了默,在两人走到半道时,她气踹着喊住阿窕:“我们这样是找不到人的……你先听我说。”
“好,我都听你的。”阿窕忙点头,望着她的眼里满是信任和崇拜。
阿令已经习以为常,喘匀了呼吸,才慢慢告诉她:“你先去龙泽亭那找人问下梓树在哪里当值,然后回来告诉我。”
阿窕一脸不懂,却应了好。
“漱芳斋的屠满头同她有交情,我们带着她过去,才能找到正主问话。”
人是在漱芳斋做事的,到底去哪了,屠满头不可能不知道。
这宫里地盘那么大,找个人还真不是容易的事儿。
阿令独自在北五所通往御花园的大道旁等人。
夜色深了,一片静寂。
而另一边,刘瑾绕回保和殿附近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神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样子,可心里头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
这时游廊无人,他一路走到几处供臣子家眷暂时休息的侧殿,找到了清棉。
“我让你备的酒呢。”刘瑾黑着脸对清棉说道。
清棉被他浑身煞气惊得一愣:“在屋里头呢,不是要请孙家二郎来小酌一杯么?点心都备下了,怎么不见……”八壹中文網
孙家二郎就是孙岩。
“不必管他。”刘瑾脸色更差,拂袖进门,看着矮桌上那某人喜欢的点心与两壶新酒。
他和孙家的关系要比外人看的还要好些,因曾被送到护国公府寄养过一段时间……可见他母妃走后的那几年刘浙堕落到何等地步,连儿子都要靠别人庇佑照养。
刘瑾当初病的行走不动,整日卧床,每日里会到他屋里看他的只有孙家兄妹俩……他们从未嫌弃过他的病,也未害怕过他会带来的灾难。
若非他们暗中斡旋,他怎能逃过京城的重重险阻,远避江南……
刘瑾也不知怎么的,一想起孙岩的话来,他便再无法用随心所欲来糟蹋日子,这一切一切都使他脑中乱七八糟。
清棉还没进门,却看着刘瑾沉着脸,拎着那两壶新酒径直出门,连忙跟上:“太子是要去……”
“不必跟着我!”刘瑾忍不住高声道。
清棉脚步一顿,面色也有些意外。
刘瑾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事实上,他还是个极不会生气的人,很多时候假作生气,怒而笑骂都是笑居多。
要不然他也不敢和堂堂当朝太子以‘我’自称,也不敢打着他的旗号叫人……
可刚才那句,实打实冲着他发脾气。
刘瑾自己也意识到了,他回过头看了眼清棉,动了动唇,却没说出来,然后转身急急的走了。
刘瑾很厌恶这样喜怒不定朝旁人发作的自己,只因为这样的行径是刘浙那几年的日常,而他还是小时,他还是很得庆元帝喜欢,常常被抱去乾清宫,等他启智之后,见得最多的就是因为偏头痛日益严重而脾气暴躁的父皇,他时常胡乱发火,宫人们畏惧不已,哪怕再小心也会有无妄之灾……轻者挨板子,重则送命。
想到这儿,他突然又想起了阿令,她竟然能在乾清宫呆了两年,最后还好好的出来了。
天上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多少年都不会变一样。
刘瑾不知道自己绕到了哪里,他分明是要去找阿令的,却找不到……他丢下一个空了的酒坛,拎起另一个在廊下席地而坐,靠着围栏,两条腿因为过长而斜露在回廊外。
手头没有杯盏,他狠下心直接仰头用壶嘴大灌了一口,又辣又呛的感觉一下涌上舌尖,他咳嗽的整个身子都伏了下来。
一口下去,口中火辣辣的,比那平日里喝的果子酒不知道辣了多少倍。
刘瑾却只觉得喉咙里滚上的热烫不仅仅是因为这酒,还有刚刚那一句句怒斥的话。
“你母妃生下你命都搭进去,险些没救回来。”
“后来,你被立为太子,你母妃也是后宫第一人,无人能及她的荣宠……而这背后,你知不知道,又赔进去多少人命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这不是惩罚,而是上天的恩赐,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
不关我的事,这天下爱谁坐谁坐,将来,我更不要当狗屁皇帝……他越是这么告诉自己,脑子里越是不听话的回想起母妃的脸,还有她温柔的教诲。
什么为了刘氏江山,全是狗屁……
刘瑾在心里狠狠骂着,又灌下一口。
“咳咳咳!”
月下传来他骤然狼狈的咳嗽声。
“谁在那里?”
柳胭胭刚从院里狼狈的逃出来,就被一阵咳嗽声吓得差点瘫倒。
她等了好一会儿却又没声响了。
小心翼翼的猫过去,才看见一个人歪倒在围栏边,一动不动的。
这无人又黯淡的廊下,柳胭胭有点拿不准要不要过去看看。
挣扎了片刻,她还是走过去了,每一步都很轻,呼吸却越发的快又急,她并未意识到什么,后来想,有些事情,是偶然,也是必然。
柳胭胭一眼就认出了刘瑾,并不单单因为他过分张扬的容貌,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身份,要说这段时间她了解的宫廷最大的事情,和最多的事情,都与脱不开干系。
那一瞬,她只想到,他的出现,就像打瞌睡时送来的枕头。
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她慢慢的靠近,缓缓的蹲下,适应了廊檐下的光线,也能看清透过树影朦胧月光下刘瑾因为醉酒而微微发红的脸。
“原来是喝醉了啊……才多大,就喝酒。”她看着少年安静的睡颜,轻轻叹气道:“我闻着就熏得慌呢。”
平日里刘瑾很喜欢垂着眼睑,懒得看人,任凭那密实的睫毛盖在眼底投下阴影,遮去眼里大半的神色,显得冷淡而不好亲近,可静态的时候,那长睫毛就透出几分可爱来,柳胭胭越看越挨着近看……
“怎么比女人都好看……”
忽然她近视下的那个人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