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柳胭胭吓了一跳,以为他醒着,慌忙俯跪到一边:“太子殿下恕罪,奴不是有意冒犯……”
可等了等却又没反应了。
柳胭胭心想,莫不是刚刚只是他醉酒的反应,比如睁开眼什么的,她长于宫外,游于江湖,见识不可谓不广泛,还曾见过人有睁着眼睡觉的怪癖。
她大着胆子再去看刘瑾,不料对方还在睁着眼看她,一眨不眨的,而这会儿他却是启唇,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不一样,一点不一样,她的眼睛很大的。”
柳胭胭愣了一下,忍不住松了口气来。
估计真的醉了,这只是醉酒后的胡话,她接着话头问道:“你说的是谁啊?”
她话音刚落,刘瑾眉头皱的更紧:“还不快离开!”
这怎么突然赶人了。
“哦。”柳胭胭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想着他也是梦话,小声道:“这里没有旁人,奴送你回去吧。”
却不知道刘瑾耳中是不是将她的话当成了什么别的回应,两人完全不是你问我答的情况
“会死的……”他声音低得就跟藏在呼吸里一样:“总是会死的。”
死?谁会死啊。
柳胭胭没明白,只得又问了句,刘瑾却回答的毫不相干:“走开……我不喜欢,都不喜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柳胭胭有点无奈,这人怎么喝了酒跟她见过的有痴傻之症的小儿一样。
才这样想,脑海里却真真儿浮现出一桩听闻。
她这段时间明面上安安分分做起了宫女,但是内心里却从未平静过,她知道今日这一切都是除了罪魁祸首二皇子,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该死的皇权,凭什么她一个无辜的百姓就要遭受这样的罪?
带这样的不甘隐忍着,她几乎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和人做交换,为的就是打听清楚这宫里的事情。
“皇帝的事情真要说起来,那是讲也讲不完,你也没有必要听,说句大不敬的话,那都是要过去的人咯……”
“你要真想听听,倒也可以讲个大忌讳的事儿,这皇帝已经是很久不招宫妃侍寝了……久到记不起什么时候开始了,大抵是小太子离宫之后吧……”
漱芳斋的老宫人将起这些事儿的时候,身边围了好些人,她们都是默守宫规,谨准教诲的一批宫女子了,为的就是等待年纪到了能出宫去的机会。
柳胭胭也抱着出宫的心撑着,但是她更想要在出宫之期还遥遥的这段日子,实现她的愿想。
“太子,得罪了。”
她说的得罪是真的得罪,把人拖着往旁边的围房里弄,出乎意料的是,刘瑾一点没有反抗意识,任由她拖进去放倒在屋里的一处硬邦邦的矮床上。
……
阿窕这么久没来,是耽搁了,还是梓树不愿淌这趟水。
阿令正思索着,忽的听背后传来脚步声,她尤为警觉的转过头去,却看着一位儒雅温文的青年站在她身后,面目隐在灯光外朦胧的阴影里,双目却炯炯。
阿令愣了一下,转身屈身行礼:“见过孙大人。”
来者正是孙岩,在刑部任职司刑主事,虽然往来宫里不多,但是认识的也不少。
但阿令与他却不是简单的认识。
孙岩摆了摆手,笑着问她:“阿令近日可好?倒是许久未见,你长高了不少……”
他态度之亲切,让她微微诧异,面上却也跟着浅然而笑,不过,阿令觉得“长高”那二字在心里熠熠生辉,她点头认同道:“我也觉得今年长高了些。”
“嗯,那便好。”孙岩这话说着笑意真了几分,又道:“这一年快似一年,你今年都满十三了。”
阿令嗯了一声。
孙岩似又想起什么,眼神暗藏着几分深意,转了话题,“阿令,三年前那件事,我至今仍觉得对你不住,你在我眼皮底子下被人威胁刺伤,我却一直没有将凶手找出来,还累你被贬为奴……”
阿令却摇头,“孙大人,你肯在最后为我说话,不叫我当了那冤死之人,”她接着郑重道,“阿令只有感激。”
他口中说的这桩事却是阿令不愿回想,也不敢多说一词一句的事儿,如今隔了这么长时间,孙岩还提及,她更是怕说话间露出纰漏,为他所察觉,毕竟他是真的敏锐的很。
“我记得你说过那个凶手鬼祟,身材矮小却动作灵敏,速度很快,”孙岩一双眼紧紧的看着她,那常人眼里温尔的外表下,是锱铢必究,眦睚不放的心肠,“前几日宫里刚移交给刑部一名犯人,他非常符合你的描述,而且,这回他的罪行也是刺杀。”
阿令:“他、杀人了?”
“没有得手,你可知他下手的对象是谁?”孙岩摇头,又想起晚上刚见过的那家伙,心里到底添了几分冷意,只一名小太监就敢对皇嗣下手,“便是毓庆宫的太子。”
阿令愣了。
“这样的凶恶之徒竟然在内廷司潜伏多年,当真令人胆寒,阿令,如果让你当场指认,你还能认出他来吗?”
孙岩这句话才是刚远远看见她而过来,同她说话的目的。
若不是恰好遇上,他过两日也会特地来找一趟。
很短暂的沉默,阿令一面敛神,一面思索道:“那人当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跟刺杀太子的胆大妄为实在是差别极大,大人莫不是……”
孙岩却道:“也未必没有联系。”
阿令牵扯的案子也算复杂,也算简单。
复杂的是事情的发展,也是太子刘瑾最后一次离宫前牵扯出来的事情,先是太子被人告发,私通宫女,而后那名宫女却被发现上吊自缢,孙岩事后查验过那名宫女的伤,的确是窒息而亡,身上唯有颈部一道勒痕。
虽只是一个宫女的死,却因为跟太子殿下有关而掀起了大浪,言官弹劾,监察院上疏,群臣谏议,太子德行不良,实该严惩。
以至于这个案子闹得宫里人尽皆知,就在要盖棺定论的当口,阿令出面找了他——新上任的司刑主事,年纪轻轻的新科榜眼孙岩。
阿令用简单的伤痕伪造原理来告知孙岩,那名宫女并非自缢。
整个事情的发展因为阿令的证词又有了变数,当时孙岩将事情上奏之后,传她去御前回话,不料途中被人劫持,险些酿出命案……
孙岩主理此案,自然熟知所有的内情,这案子也算简单,不过是宫闱之争里最寻常的一场腥风,之后太子被逐出京城,所有人都以为他离废黜不远……
这一番前因后果,他自然无法同阿令解释。
“刺杀太子,表面似乎是一个小太监的大胆妄为,但是时机也太巧妙了些。”孙岩快言道,“许多事情,我不便同你解释,但是我敢肯定的是,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那背后的人都有理由做出这样的事来。”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拿出证据来,阿令,你放心,这次我会妥善安排,你只管看一眼,是与不是,告诉我便好。”
阿令这个时候也想不到当初她遇上的事情……会在多年之后,又牵扯到另一个人。所以这瞬,她是什么话也没说。
而她的沉默,落在孙岩眼里,自然也有了思量,他禁不住也带着试探问:“怎么,有难处?”
纵然阿令心里清楚,那个所谓的犯人根本就是与她无关,但孙岩做出这样的推测,也证明当初的事情他一直没有松懈,而现在出现了转机,并且牵扯了更重要的人和事,使得他很重视,她不得不将此事推掉。
阿令大胆问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能不答应吗?”
孙岩往前走近了两步,灯火晦暗,他眼神乍然犀利,望着阿令,仿佛要看透她。
一个人只要心里有底气,就不会怕,阿令心里这样想,神色平静的对上孙岩的眼神。
她确实有不答应的理由,毕竟她只是个小宫人,薄弱的如同御花园里的一朵花,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好运气,有人庇佑他,有人甘愿为他卖命。
转瞬间,孙岩无奈的笑了笑,神情缓和又变得温柔起来,“那好吧。”
……
望着孙岩离去之后,阿令猛的明白过来。
孙岩根本不单单是找她指证,若真是需要她站出去,便不会这样轻易放弃。
他恐怕是……没有信她当初的话。
阿令有些惊愕,在她印象里,还没有人无缘无故怀疑她。
原地又站了会,阿令打算找过去,都走了好一段却迎见了阿窕,她倒不似往常风风火火,却苦着脸,快步走过来。
阿令:“梓树呢?”
“她……”阿窕不知道该怎么转达刚刚她听到的话。
自她和阿令熟识以来,她能感觉到梓树的敌意,虽然她真的不知道是哪里惹了人,但是每次也都十分注意,尽量避开彼此碰面。
“她是走不开,还是不愿意?”阿令问。
“她说……说屠满头也不是什么难见的人,只要……”阿窕几乎是豁出去般说出接下来的话,“长得好的,他都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