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岚苑中,十九姨娘瞧着两位不速之客,只觉额角突突直跳,偏那坐在桌边的人似是完全不知她的心思,竟自顾自地倒起茶来。
“夫人平白无故来我这儿做什么?是刻意给我添堵呢?”江晚歌给孟南珺气得不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壶,谁知动作太急反而沾湿了自己的衣袖,惹得她心中更是气闷。
孟南珺知晓江晚歌不是坏人,或说她对自己并未存坏心,因而并未在意她对自己的恶言相向,仍是带着浅浅笑意。
“十九姨娘这话说的倒有些生疏了,咱们日后好歹在一个屋檐下,作为晚辈我理应来拜访才是。”
这番话假地过了头,江晚歌能信才是怪事,直接就朝着她翻了个白眼,“夫人此言差矣,你是侯爷明媚正娶,我不过是个卑微的小妾,怎犯得着你亲自来我这儿?”
“你是爹的妾室,又不是侯爷的,哪怕有着层嫡庶之分,各位姨娘也都是我的长辈。”
江晚歌打从一开始就没跟她客气,此时瞧她将话说的冠冕堂皇,就更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昨日你闹了那么一出,可不摆明了就是瞧不起咱们这些给人做妾的?”
“我可从没说过瞧不上的话,”孟南珺仔细想想还是朝她解释,“昨日那是十三姨娘鬼鬼祟祟,被我用来防贼的符纸伤着了还要反咬一口。我若是不威胁一番,岂不是在告诉姑府的人,日后繁芜苑可以随意进出?”
江晚歌其实明白孟南珺的意思,可瞧着她就觉得不大顺眼,便又冷哼一声,“你既嫁入了顾府,怎么着也得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有什么防贼的道理?”
见她不依不饶孟南珺倒也不恼,只环视了四周,意有所指地对她说道:“我瞧着十九姨娘到确实是有资格说这话,毕竟青天白日的大门就这么敞着,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可不就是迎人进去的吗?”
说到此处江晚歌就有些气急,要知道她这银岚苑里的下人虽然不多,可也足够让她差遣了。偏李氏最近愈发视她为眼中钉,寻着机会就领了她院里的人走,如今竟然只剩下那么四人,还都是不怎么机灵的。
可背地里与李氏再怎么不对付,面对孟南珺这个不知深浅的新人,江晚歌也没有露底的意思,口中逞强道:“别说是白天了,就是大晚上的,我也仍然敢敞着大门。要知道老爷这些日子最是宠我,谁敢给我使绊子?”
顾老爷是什么人?
那可是辅佐皇帝近三十年的帝师。哪怕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脑子,也绝对不是个笨人,相对而言这府里头的十几位姨娘们也不会是善茬。
别说敞着门睡觉了,孟南珺估计江晚歌也在为院里没人守门而苦恼着。
心中虽猜对了几分,可孟南珺却不言不语的,一双仿佛已然看透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盯着她,非将她盯得气急败坏主动开了口。
“你今儿来我这究竟做甚?”
两人对峙之间,谁先开了口便落于下风,孟南珺此时嘴角挂着得逞的笑意,也不再跟她绕什么弯子。
“侯爷的繁芜苑不小,平日里总要有些洒扫的下人,何况整个院子里就只有我从娘家带来的两个人也未免不合礼数。我寻思着就来十九姨娘这儿要几个下人,最好是知根知底的。”
“那你怕是找错人了。你也知晓我是姨娘里头排行最末的,可做不了这顾府的主,想要下人,你该去与二夫人说。”
二姨娘便是李氏。
孟南珺明白她说这话并非全然是推脱,而是因为正如她所说,她做不了这个主。
于是她朝着梨书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直接就把留在屋里伺候的下人给半推半拖出去。
“你这是何意?”江晚歌眉心紧锁。
孟南珺不紧不慢将自己随身的荷包拿出来,放在桌上朝她推了过去,“侯爷不在府里,加之我出身不高,在顾府肯定没什么说话的立场。可十九姨娘就不同了,你有着老爷的宠爱,二姨娘也不一定愿意跟你作对。”
江晚歌还以为她推过来的是钱财,见惯了顾老爷那大手笔的自然瞧不上小门小户的这点贿赂,直接又推了回去。
“我自己尚且都要不到人,更何况是帮你呢?你有这个银子还不如出去买几个,少了通麻烦不说,还能给李氏找些不痛快。”
听她将二夫人换作了李氏,孟南珺就明白江晚歌这态度稍微软和了一些,可她仍然推拒至此,估计就是有自己的忧虑。
“十九姨娘真不要?”孟南珺也不再问她下人的事情,而是点了点自己手前的那个荷包。
江晚歌虽然也怀疑那荷包里头究竟是不是钱财,可对孟家早已经散尽家财,她难以想象孟南珺会有什么好东西,干脆十分硬气地回了句“不要”。
谁知孟南珺直接打开了荷包,从里头倒出了一堆的……
符纸……
神神鬼鬼亦假亦真,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江晚歌虽也怕鬼,可要她瞧这满桌子的符纸,她还是险些将人当成神棍骗子给赶出去。
不过碍于孟南珺是定南侯夫人,她也只是面上微微一抽,转而就是一言难尽的复杂神情。
“初入顾府,我也只与十九姨娘稍微熟络一些,这些符箓别当我赠与十九姨娘,还望十九姨娘莫要嫌弃。”
话音刚落再抬眼,孟南珺就见江晚歌满面嫌弃之意,顿觉哭笑不得。
“你莫不是以为我在诓骗你吧。”
江晚歌没回,可神情里头明摆着就是默认。
知晓再多解释也是徒劳,孟南珺干脆也不解释,一张符便丢在了门框。
此符入木便隐于其间,乃镇宅一大法宝,孟南珺原先给她看的也就是符纸消失的奇事,用以证明此符必有玄妙之处,谁知那符刚贴上门,便轰然一声炸响,硬生生将那两扇门都给炸了个粉碎。
这么大的动静,江晚歌也给吓了一跳,好在梨书都带着银岚苑下人溜到院里,并未被波及。
而孟南珺身为画符人,自是知晓这符箓作之何用,当即三两步走到那一堆木块旁,以右眼查探起来。
透过层层叠叠的碎木,依稀可见隐于最下的黑点,孟南珺掌中催动灵力,将那黑点尽数吸了出来。
黑色的虫身还在她掌心下微微蠕动,即便有一层灵力阻隔,孟南珺也觉得头皮发麻。
江晚歌似是也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指着她便骂,“好好的你炸我屋门做甚?存心给我找不痛快呢。”
将那无人瞧见的蛊虫收入袖中的乾坤袋,孟南珺起身面色凝重,“十九姨娘可愿信我?”
问她是否信任自己,决定的是将事实与她说到何等地步,孟南珺从不是个善人,却也做不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这为祸一方的养蛊之人,她总得揪出来。
岂料江晚歌一点不听她的,扬起声儿便嚷嚷起来,“可真是侯爷给你的胆子,让你跑到我这儿来撒野。我不欲惹事尊你一声夫人,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竟还要给我惹麻烦?庆云,替我去请二夫人来,我倒要她看看这顾府到底是谁当家做主。”
庆云,也就是银岚苑中的那名下人领了命,稍稍行礼就立马出了门,连梨书都没将她拦住。
“我家小姐本是好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得还要恩将仇报?”梨书心下也有些着急。
江晚歌却顾不上理她,只简短对孟南珺说道:“你我交往甚密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二夫人瞧我不惯,再加个你定然更甚,但我信你。此时不宜说得太多,符我收下,你往玉浮宫寻一女名为宋寒霜,替她赎身,她定忠心对你。”
说罢,竟是将两人朝外推去。
梨书原想再说,却见自家小姐朝自己摇了摇头,顿时只能将话又咽了下去。
“这玉浮宫是什么地方?全是些风流女子,哪儿能指望她们为奴忠心?何况婢子听说那边给人赎身要不少银子,小姐虽有老爷夫人留下的铺面,却也不能如此挥霍啊。”待离开银岚苑到了无人处,梨书还是有些气愤地开了口。
孟南珺自小便擅以感观来辨好坏,就像她见周许第一面,便觉他不是个心思干净的。而江晚歌给她的感觉,大约就是只刺猬,外表锋芒毕露,内里却无多坏心。
“且去瞧瞧,若她诓我,我不赎就是。”孟南珺道。
在顾府中没人管她,来去自然十分顺畅,孟南珺在换男装时又想到在江晚歌那儿见的蛊虫,心下便没了乔装的意思,只着了一身鹅黄衣裙,并细细打扮了一番,可谓招摇。
一次茶楼,一次客栈,已有不少人识得她的容貌,可皇都这么多人,所谓“不少”,也只是万分之一,是以孟南珺一到街上引得行人注目,为的却不是身份。
而是那张姣好的容颜。
顶着越来越多的视线,孟南珺无动于衷,梨书却觉如芒在背,毕竟高繁今日不在,她总怕遇着自己难以应对的意外。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待二人行至玉浮宫不远处,便让一行公子哥儿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