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走吗?”荣介问。
辛戈点点头,重新站了起来。食物和水对地下人的重要性这时候就看出来了,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上便感觉有了力道,脚步也不再虚浮。
又看了两眼荣介手中捧着的苹果苗,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但却并没有要求碰一碰它,而是转身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给沿路遇上的兵尸行礼。
没有了其它事情分神,荣介注意力被拉回了现实,再次感受到了那股阴森森的氛围,全身上下不由自主起了层鸡皮疙瘩,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不该让蛮哥离开的。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蛮哥的信赖倚仗恐怕早已超出了他的想像。
虽然辛戈同样是格鲁塔,也有着同样高大魁伟的身材,脾气还很温和,但荣介却完全没有想紧靠过去的念头,只好自己咬着牙在那里硬撑。然而无论怎么努力克制,别扭僵硬的步态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恐惧。
他是真的怕死人,怕鬼……哪怕他其实是一个无神论者。
幸好一路过去,哪怕风再大,那些兵尸也没有动弹一下,坚定得如同岩石一样,没有让如惊弓之鸟的荣介真正受到刺激。
终于下了城墙,站在宽阔的大街上,荣介暗暗吁了口气,大脑再次恢复灵活。
“辛戈,你们住哪?远吗?”他开始尝试跟辛戈交谈。事实上,他心中有太多疑问需要解答了。
“不远。”辛戈明显比蛮哥更好打交道,听到问题完全没有冷漠脸,回答得很爽快。
“你的战友也在那里?”战友这个词荣介已经记住了,此时问起来很顺口。
“我不知道。希望他们都在。”辛戈说,这个问题让他感到了不安,虽然回了荣介的话,但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荣介总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古怪,想了想,道:“这个时候,就算外出,也该回去了吧。”就像蛮哥,虽然能对抗寒冷,但每天天黑都会准时回归地穴一样,夜晚的温度对于他来说,明显也是一个负担。这里的人性格跟蛮哥或许有些不同,但体质应该差别没有太大。
闻言,辛戈嘴唇哆嗦了一下,沉默片刻,才回答:“我们已经有一个月没进食和水了。如果他们不在,那么就是在城墙上值守。”
荣介没有明白他后一句话的深意,但却被前一句话给震住了。一个月不吃不喝居然都没有死,果然像蛮哥说的那样,这里的人生命力奇强。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或许心中着急,辛戈步子迈得很快,荣介要小跑步才能跟上。他并没开口让辛戈慢点,只是努力迈动双腿追在其后,或许在他的心底深处其实也渴望看到更多的活人吧。
城池的主干道有上百米宽,笔直向前,不像外面那样被沙尘遮盖得严严实实,虽也有些积尘,但仍能看到下面青灰色的石板。路中大约有五十米宽略高于两旁,如同一条单独的行道,除此外没有其它特殊之处,不知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主道两旁建筑高大,形状却并不一致,有的飞檐斗拱,富丽堂皇;有的尖顶彩壁,精美雅致;有的高楼虹道,恢弘大气;还有的原石叠砌,粗犷朴拙……
荣介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见到这么多风格不同的建筑,奇异的是并没有格格不入的怪异感,彼此之间反而十分和谐。
“这路怎么这样修?”他指着道路中间明显比两旁高出的那一条,好奇地问。
辛戈匆匆瞥了眼,随口说:“那是神道。”也没对此多做解释,而是示意荣介跟上他:“往这边走。”
他所指的方向是一条从主干道分出来的小路。说是小路,那其实是相对于百米宽的主干道来说的,实际上它也有三四十米宽,同样的平整宽敞,容个十几辆lx570并行都没问题。这个路口离城门并不远,也就两三百米的样子。
这条路两边的建筑又不同了,建筑与建筑之间相隔数百米,全都是粗石砌就,不加任何装饰的巨型平顶建筑。然而看着却并不显得穷酸落魄,反而有一股铁血凶蛮的气息迎面扑来,让人如同面对洪荒猛兽。
荣介呼吸窒了一窒,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尤其是,当他看到每一栋建筑前面都站立着至少一位尸兵之后,后颈上刚刚才平伏下去的寒毛再次立了起来。
这个城市太可怕了。没人就很可怕了,竟然还有很多士兵尸体。尸体不是该找个地方躺着的吗?为什么会东一具西一具地到处站着?
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比地想念蛮哥。
两人都心神不定,于是路上交流愈发的少了。好在如辛戈所说的那样,他住的地方确实不远,进了支道之后的第三栋建筑就是。
建筑门楣上挂着一块石匾,匾上有字。荣介当然不认得,也不再费那个神去琢磨。倒是建筑前面立着的两头三米左右高的石雕异兽以及扶兽而立的两位尸兵让他本来就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他咽了口唾沫,低头垂眼,脚下加速,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睛四处瞟。然而就是这样,依然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尤其是在走过两头石兽之后,就仿佛被抛到身后的石兽以及兵尸的目光正跟随着他一样。
想到今晚要在这种地方过夜,蛮哥也不在,他就感到绝望。要是里面也像这样挺立着不少兵尸,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平安熬到天亮,而不被吓死。
怀着这样的想法,刚尾随着辛戈踏入没有关闭的大门,还没来得及为宏伟的大厅惊叹,荣介便被一只手捏住了脖子。那只手冰冷阴凉,柔若无骨,如同一条韧性十足的绳子,随时都有可能勒断他的颈椎。
神经本来已经绷到极限的荣介经此一吓,眼睛一翻,居然就这样晕了过去。蛮哥如果在这里,大约又要骂他废物了。
辛戈回头看到这一幕,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也不知道是为荣介的胆小,还是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桑加,你干什么,快放开他。他不是敌人。”
被称为桑加的是一个全身布满灰白色条形花纹的地下人,身形苗条纤长,除了在腰臀间裹着块布料外,并没有像辛戈那样披挂甲胄。此时他正粘挂在石门之后,一只手仍紧抓着荣介的脖子,似乎是被这人的废物程度给震住了。
直到辛戈出声,他才蓦地清醒过来,慌忙松开手,同时啪叽一声,自己也从门上掉下,摔到地上。
“我听到钟声,以为有敌人来袭……”他有气无力地解释。他如今的状态已经不足以正面应对来袭的敌人,只能隐藏起来,寻找偷袭的机会。
辛戈慌忙走过去,犹豫了下,从晕倒在地的荣介手中拿过一瓶水,研究了片刻居然没弄明白怎么打开,又不敢暴力弄破。最后只好从自己兜里先掏出一小块面饼递给桑加:“你先吃这个,等会儿他醒后,再喝水。”
“这是什么?”桑加接过来,看了看,问。
“吃的。”辛戈心疼地将侧翻在地的方便面盒捡起来,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发现苹果苗没事,才放下心来,问,“其他人呢,在不在?”
桑加将拇指条那么粗的饼放进嘴里,狭长的眼睛不由微眯,惊叹不已:“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呀。”
辛戈睇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撒落在地的泥土全部收拢进方便面盒,又捡起掉在地上的面饼和水,塞进荣介的衣服领口里面,然后一手捧着苹果苗,一手夹起荣介往里面走去。
“他们去了自己的岗位上。”桑加身体的状态明显要比辛戈好很多,见状,扶着门站起来,跟了上去。一边细细咀嚼品尝面饼的香甜,一边回答。“你要不回来,明天我也要去了。”
于他们来说,每天都要站岗值勤,但如果没到轮班时间就去了岗位上,那就意味着他们要死了。哪怕是死,他们都要站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守护着这座城,这是他们诞生之日起便背负起的使命。
死亡于他们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漫长枯燥毫无希望的等待。
“他们什么时候去的?”辛戈问。宽阔宏伟的大厅后面有一道小门,他推开门走进去。那里是一个露天小花园,只不过现在只剩下干硬开裂的泥土,别说花木,就是根枯草都见不到。
花园另一边有一栋较小的石砌建筑,内部空间不大,也就四十来平米的样子,里面立着两座蛇身人面像。辛戈伸手到其中一座雕像的嘴里抠了几下,就听轰隆声响,房子中间的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质台阶。
“比你晚两天。”桑加此时吃完东西,殷勤地凑了上来,贪婪惊羡地看着他手掌中的苹果苗,问:“这是什么?真好看。我帮你拿。”
“那是他的。”辛戈没给。他太知道这位的脾性了,东西到手,就很难再从其手中抠出来。
“那我来扛他。”桑加并不放弃,十分好奇地看着荣介,“是妇吗?格鲁塔?太瘦小了吧,是不是没长成?他身上穿的是什么,看上去很不错。”
“你力气恢复了,就去把花蹄他们带回来,这样我就不用到处跑了。等你回来,或许能喝上水。”辛戈说,至于桑加的那些问题,全部被他忽略。
“好吧。”桑加无奈地耸耸肩,转身正想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钟为什么响?这人是来袭的敌人?”说完,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如果是这样弱的来袭者,哪怕来上一百个,辛戈也不会敲响警钟。
“没有来袭者。”辛戈回答,“钟是被他无意中敲响的,不是我敲的。”
这样一说,就能解释得通了,至于更多的疑惑,可以回来后再问。眼下还是同伴的死活最重要,虽然说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死不了。但早救一刻,就能省下不少水,这笔帐桑加还是能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