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地下人是真的非常好救治，荣介只是给那个士兵喂了点水……不，不是一点，是半瓶水，他便睁开了眼。只不过看上去还非常虚弱，远没有蛮哥当初那么猛。

当他睁开眼，看着同样的橘金色眼眸，荣介非常肯定，这人肯定是跟蛮哥同一种族。非要说哪里不同的话，那就是此人眼神沉静沧桑，阅历明显远远超过了蛮哥。或许年龄也是。

“我叫辛戈。”他说。相较起蛮哥的粗暴野蛮，他的脾气似乎温和很多，而且看得出，对荣介居然舍出半瓶水来救他这件事，他既动容又感激。

这才是人类正常应该有的反应。荣介觉得。至于蛮哥，那是反人类。

而蛮哥的感觉恰恰与荣介相反，他觉得这个名叫辛戈的格鲁塔情绪丰富得一点也不像是地下人，反倒跟荣介有些相似，而且同样喜欢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如果荣介进城时不表现得那么战战兢兢，又无知得可怕，他恐怕都要以为荣介原本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了。

“天要黑了，你们先跟我回营地吧。”辛戈说。

两边都有很多话想问，天黑之前肯定说不完。因此荣介他们也没什么意见，何况要想弄清楚这里的情况，本来就要深入，现在对方都开口邀请了，自然是顺势答应。

辛戈扶着栏杆站起身，然后突然并膝挺腰，右手握拳，啪地下砸在左胸，连着三下，分对三个尸兵所在的位置。荣介怀疑是这个地方军队的军礼。

辛戈对此并没有多做解释，行完礼，便率先而行，在前引路。谁想下楼梯时，或许身体还非常虚弱，他脚一软，没稳住身体，居然直接滚了下去。荣介走在最后，想伸手拉都够不着。倒是走在中间的蛮哥明明有机会抓住人，居然手指都没动一下。

好在两层间的楼梯不算太高，地下人又皮粗肉厚，想必也不会摔到哪里。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尝试着爬了两次，都没能爬起来。

“你怎么样？”下了楼梯，荣介终于得以绕过蛮哥，上前一步去扶人，一边扶一边满脸关切地问。

蛮哥冷眼旁观，看他装模作样。却不知荣介从小到大生存的环境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出了事，相识的另一个人，只要不是撕破脸的，哪怕心中其实漠不关心，甚至幸灾乐祸，表面上都要作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来。何况是荣介这种，本来就特别装的人，那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没事。”辛戈苦笑，他虽有着跟蛮哥一样敏锐的灵觉，但对于别人的真心假意并不会刻意去分得清清楚楚。他活得岁月太长了，长到很多事都可以不在意。何况荣介刚才还给了他半瓶珍贵的水。

与蛮哥见到矿泉水时的反应不同，他很惊讶于对方舍得给他这么多水，但却并不震惊，也没表现出抢夺的意思。

“太久没东西入肚了。”他略略解释了一句，然后借着荣介的扶持，蓄了几秒钟力，一咬牙就要站起，谁知荣介却在这时候松开了手。

“……”屁股刚离地，却因失去借力又咚地下坐了回去的辛戈懵了下，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大约从来没遇上过这种人吧。

当然，荣介也不是故意要捉弄他，而是听到他说是因为饥饿而无力，于是转身去找蛮哥要大饼。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何况还想从对方嘴里知道更多东西，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饿死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总不能扛着他走吧。像这种慢慢掺扶着一步一步挨，怕是天黑都到不了地方。

本来就不多的食物又要被掏出去，蛮哥有些不高兴，可也没阻止，伸手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饼，却没有马上拿给荣介，而是撕成两半，对比了一下，将小的那半递了出去，大的一半仍放回袋中。

荣介知道现在食物难得，所以也没嫌弃少，转身拿给了辛戈。“给你，吃吧。”

辛戈愣住，直到荣介第二次催促，才抬起手接过来。但他却并没有像大多数饥饿的人那样食物到手立即狼吞虎咽，生怕被人抢了一样，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面饼撕成了六份，其中五份都收进身上破烂的兜中，只留下一份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连掉落地上的碎屑都没放过，仔细地一点点捡起来吃了。

“你怎么不全吃完？”荣介奇怪地问。虽然同是格鲁塔，但这人的一举一动与蛮哥实在差别太大，搞得已经习惯了蛮哥粗放蛮横行径的他居然有些不适应。

“我还有五个战友，也许他们还没有死。”辛戈解释。显然另外五份是留给他的战友的。

荣介和蛮哥都听不懂战友的发音，但这句话的意思却是明白的，也就是说此地的活人除了辛戈，很可能还有五人，一时间都有些惊讶。惊讶之后是不安，如果只有辛戈一人的话，对方要起什么不好的心思，蛮哥完全可以应付过来，但是六人……那情况恐怕就要反转过来了。

别说本来对任何人都充满戒备的蛮哥，就是荣介，有了蛮哥这前车之鉴，心中都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跟对方回去。

吃了点东西，总算有些力气的辛戈感觉到他们俩人的情绪波动，正想解释几句，不料一眼看到了蛮哥抱在怀里的苹果芽，脸色顿时一变，刷地下站起来，似乎想冲过去，却在踏出第二步之后，停了下来。

“那个……那是……你们怎么会有绿胎？”他哆嗦着唇，问，手数次抬起又放下，仿佛想要靠近，又怕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场轻轻一碰就会破灭的美梦。

绿胎？又是一个新的名词。通过对方的反应，荣介猜测这里的人应该是见过苹果苗的，又或者见过类似的芽苗，至于蛮哥，蛮哥那纯粹是孤陋寡闻。

既然见过，就证明此地应该是有这种绿色的植物。荣介由此得出这个结论，心情不由一振。他心中其实一直在害怕，害怕这片大陆全是如眼前所见的那样一片荒芜，连根草都没有。

“绿胎，绿胎。”跟着重复了两遍这个发音，确定无误之后，荣介才开口说：“是我种的。”一边说，他一边用手指往蛮哥手中的苹果苗上滴了几滴水。“用水种的。”他强调。有的时候，在前途不明的情况下，先一步展露出自己的价值非常有必要，这会增加他生存的筹码。

至于蛮哥，呵呵？呵呵……他那么强，又是不死的，当然不用像自己这样担心。

看到荣介居然能生成水，辛戈眼珠子都快掉落出来了，咕哝了一句应该是祖神啊之类心情极为震惊才会脱口冒出的话，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脸埋进双掌里低声呜咽起来，仿佛受伤失群的野兽在那里悲鸣。

荣介和蛮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住了，任两人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看到他会生水，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倒悲伤得像是妻死子亡，家园毁灭了一样。

“那个……辛戈……辛戈！”荣介看了看天色，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只能直接出声提醒：“天要黑了。”说话的同时，突然看了眼蛮哥。

蛮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心里却莫名地一惊，突然将苹果苗塞给了他，说：“你跟他去，我在城外等。”

荣介一个激灵，眼睛瞬间瞪圆，心想这厮也太敏锐了些。虽说跟蛮哥同行了这么久，但要说两人因此培养出了什么深厚的友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要一直遇不上其他人，也就罢了，两人大约要同行到死，然而如果某天遇上比蛮哥更合适的人选，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换掉伙伴。就像蛮哥，要不是他有造水和催生石精的能力，对方说不定早就将自己这个累赘给丢了。

当然，倒也不是说他这就决定选择辛戈来代替蛮哥。毕竟和蛮哥同行了这么久，两人也算是知根知底，在相处的方式上已摸索到了一个平衡点，只要不过界，还是非常安全的。他眼下只是略微动了下心思而已，谁知道对方居然就察觉到了。

看到蛮哥肩上扛着米面包，手上提着那个行李箱，完全没有拿给自己的意思，他颇有些无语。明白自己哪怕是真想甩掉他，这一下怕也是很难了。这家伙平时看着蛮横莽撞的，没想到这么狡猾。

不过蛮哥不去也好，他扛冻，在外过个几天也没事，又带走了食物和水，不仅减低了被人一锅端的风险，也降低了荣介本身的危险。

当然，荣介并不担心蛮哥就这样扔下自己走了，他本身所具有的能力以及手中的苹果苗，如果不到逼不得已，相信蛮哥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如此，辛戈那边的人要真起了贪心，蛮哥不在，他们也不会轻易对身上什么都没有，反而还能生成水的自己动手。没有吃的穿的，自己当然也不能把蛮哥蹬掉，这样彼此互相牵制着，或许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当然，这样并不是就没有风险了，但为了寻找活路，这种险是必须冒的。

“再给我三瓶水，还有拿两张饼。那半张也给我。”想透这点，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要的饼和水，除了自己吃的，剩下的都准备给辛戈。看辛戈的样子，他的战友情况恐怕也不会太好。虽说现在还弄不清是友是敌，但以善开路吧。

“明天早上，你到城外看一眼。如果我没出现，你就赶紧走，不要再回来。”看到蛮哥满脸不情愿地去掏面袋，荣介又好气又好笑，但也因为他哪怕再心疼再不高兴，也没拒绝自己，心里又不由有些感怀，忍不住叮嘱了两句。

蛮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当真毫不犹豫地先一步离开了，也没同辛戈打招呼。

辛戈这时候已经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两人毫不避讳他的交流，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睛较之前要干涩晦暗，橘金色的眸子光芒黯淡，却没有眼泪。无论怎样悲伤都没有眼泪，也不知道是地下人的幸还是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