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随着众人行了跪拜大礼,方抬头看向滔滔儿。只见她端坐在雕鸾刻凤的宝座上,穿着交领云龙纹朱衣大袍,披着绛罗霞帔,头戴点翠龙凤珠宝流苏凤冠,脸上扑着厚厚的香粉,脉脉浅笑,有凤来仪。她道:“赐坐。”言语间,极有气势威严。
滔滔心有怠倦,面上只是应付,她淡淡往众人身上扫视一遍,见最末有媳妇儿立在韩夫人旁侧,身穿碧色褙子,绾着斜髻,压着半枝海棠,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唇角含着深深笑意。她先是一愣,慢慢回过神,猛然从位中坐起,扶着座上木雕龙头,像傻了似的发着杵,半响才道:“你……你过来!”
原是陈夫人在说着奉承的话,正命自家媳妇呈上贺礼,忽而被滔滔儿如此一喝,骇了大跳,也不知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还是皇后娘娘故意刁难。眼瞧着韩家媳妇镇定自若走上前,眉梢含笑道:“娘娘近来可万安?”
她第一次见到滔滔时,是在公主府的花园。那时她才不到十岁,缠着吕公弼去见闻名汴京的公主府小世子。粉团似的小人儿,穿着华丽的锦袍,绾着双髻,簪着两朵翠细的绿梅,扑在半高的小郎君身上,捏着拳头狠锤,嘴里喊打喊杀,道:“死十三,臭十三,叫你不听话,看我不打死你……”那时候,她皱了眉头,心里暗想: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赖的娘子?
转眼间,那无赖至极的小娘子竟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滔滔端详片刻,鼻头酸酸,带着哭腔道:“你来,也不早些告诉我。”青桐柔声道:“如此忽然出现在你跟前,岂不更欢喜。”滔滔本就是没有什么规章的人,遂道自己身子忽有些不适,让众人退下。陈夫人等外命妇的贺礼还未呈上,如此忽而被宣退,实觉尴尬。出了殿,至廊房处,陈夫人思忖许久,终是忍不住问:“韩夫人,我瞧着你家媳妇儿来头不小啊,皇后让我等皆退下,只留她一人在殿中说话。”
王夫人心里也有一百个不解,道:“刚才瞧着皇后娘娘待她的模样儿,言谈举止,皆是亲热得很。”韩夫人稍稍得意,眉头飞翘,笑道:“别看我那媳妇儿平日里不爱说话,以前呀,可常跟她父亲在汴京、泰州两处走动,见多识广得很,许是先前在宫外就与皇后娘娘结交了也说不定。”如此,算是勉强糊弄过去。
廊房里原还候着几名外命妇,见韩夫人等出来,以为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便纷纷起身,整理衣冠。不想,来通传的宫婢却道:“皇后娘娘身子有些不爽利,已经歇下了。娘娘说,各位夫人的心意她已经领了,改日再召见。”如此又给每人赏了几匹布料子及数串玉佛珠,众人谢了恩,纷纷告退。
两人行至内殿,屏退宫人,像幼时一般,坐在窗前藤椅上说话。春寒料峭,咋暖还寒,殿中早已撤下炭火,门窗皆敞开。四周垂下阔大纹花竹帘,时有轻风拂过,冰凉彻骨,却都未觉得冷,心底反而火热火热的,似要燃烧起来。滔滔换了衣衫,卸下妆容,歪在藤椅上,身上搭了条深棕绣金的薄被,道:“我还以为咱们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青桐笑了笑,道:“可不是么?!”稍顿又道:“当时父亲给我写信,说十三殿下被立为皇太子时,我就想着,离回汴京的时日不远了。上个月父亲生病,我挂念得很,韩忠彦说如今官家已登基,他父亲又是丞相大人,咱们只要不明目张胆的行事,旁人即便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就干脆收拾东西回来了。”
滔滔大呼道:“上个月就回了?竟然不告诉我!”
青桐历经艰辛,比往日更添温顺,她好言好语道:“你怀着龙嗣,官家下了令,不许任何人进宫打扰你,我不过是韩家小媳妇,韩忠彦连官职也没有,哪里敢往宫里闯!我的身份如今也不宜公开,免得让人论是非,不如等着吉日跟母亲一起来。”又睨了一眼滔滔儿,笑出声道:“反正你日子好得很,只要知道你过得舒心,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滔滔略一沉吟,道:“我一个人在宫里呆着,不知道多无聊,往后你可要多进宫陪陪我。”打了个激灵,又道:“要不我给你封个一品二品夫人当当,进宫岂不容易些?”
青桐忙喝止,道:“千万别,我做做丞相府的小媳妇儿也就够了,何必图惹恩宠,免得叫人嫉妒,日子倒不好过。”又戏谑:“若觉得无聊,不如给十三殿下……官家多娶些妃嫔,莺莺燕燕在身边闹着,也就不嫌没事做了。”正说着,忽而传来朗朗笑声,道:“我也是如此想啊,可不知道滔滔儿何时也能贤惠一回……”
滔滔儿往鎏金高脚瓷碟中抓了把南瓜子,甩手往窗外扔去,赵曙俯身倚在窗沿上,只是轻轻一躲,笑道:“你瞧瞧,我不过说说而已,她就要打我。”青桐皱了皱眉,道:“他是官家,你好歹……”滔滔儿犟嘴道:“我才不管!”
赵曙转过外殿,掀帘入里,青桐忙起身行礼,滔滔儿可以和幼时一样待官家,可她不行,毕竟,君臣有别。滔滔问:“今儿怎么得了闲空?”赵曙一面往屏风后换外衫,一面道:“我新得儿女,老头子们也得瞧着几分脸色才行。”宫婢捧了巾栉温水进殿伺候,青桐觉得甚为不便,遂起身告辞。气得滔滔儿直跺脚,横眼瞪着赵曙,埋怨道:“素日没事不见你回来得早,偏今儿青桐来了,你就生了风似的闯来。”
青桐忙道:“宝宝还等着我回家喂食,她是一点也不要旁人的,我进宫时,她还没睡醒,醒来不见了我,还不知哭成什么样了。”如此,滔滔也不再强留,亲自将她送至殿外,见韩夫人还在廊房候着,又说论了几句,才折回殿中。
赵曙换了身绯色锦袍,年轻俊朗,负着手立在庑下。天气稍有阴冷,晦暗的光影里他像是一抹耀眼的亮彩般,叫人望了就不忍移开目光。见她拾阶而上,他远远就伸出手,她稳稳的将掌心递与他,两人携手顺着宫廊慢慢踱步。
他笑道:“等天气暖一些,我带你去汴山上踏青。再叫上青桐方平他们,往河边搭个大幕棚子,可以下水玩,可以吃烤肉,或是骑骑马也行。”
滔滔道:“到时候带上大头宝宝和月晗,也让青桐带上韩家宝宝,还有糯米团子、小吕公子都要叫上才好。”一说到小吕公子,就思及吕公弼,陈年的恨意少了,多半是挂念,不由得道:“吕公弼那小子,也不知道如今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赵曙微微一笑,沉声道:“应该还好吧。”
滔滔顿住步子,问:“你有他消息?可是他给你写了信?”
赵曙摇摇头,见她鬓角的发丝被风吹乱了,就抬手抿了抿,道:“他倒没给我写信,只是你想想,以吕公弼的性子,朝三暮四惯了,若是过得不好,还不早就跑回来了?他要是能洗心革面,吃苦耐劳,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此话不错,一语成谶。不出四五日,果然有书信给方平,也没多说,只道自己要回汴京了,没羞没耻的让众人预备着给他接风洗尘。
两人手牵着手将慈元殿的后花园逛了大半会,柔情蜜意说了个遍,回到殿中已是掌灯时分。滔滔出了身薄汗,正让婢女在屏风后换衣衫,赵曙一头撞进去,烛光将滔滔儿生产后的丰乳肥臀照映在素纱牡丹山水画屏风上,凹凸有致,像是花丛中盈盈而立的仙子般,美不胜收。
他几步走到屏风后,挥手让宫婢退下,滔滔满头青丝铺肩,如绸如锻。她才褪下褙子中衣,只搭着件薄衫内衬,领子松松垮垮,开得极低,露出胸前一角蜜腊黄折枝牡丹纹的兜衣。她阴着脸道:“干嘛哩,没见我正换着衣衫么?”
赵曙一步一步逼近她,唇角若有若无的含着笑意,道:“你说干嘛?”
她本能的往后退,直退到墙角,再无可退之地,他将滚烫的双唇贴上去,将她抵在壁上,一手放在小衣上揉捻拨弄,一手伸至腰间,轻轻扯开系带,稍稍一拉,便露出白柔滑腻的香肩。她嘟囔了一句:“冷啊。”他忙将自己衣袍掀开,将她裹在宽大的怀里,气喘吁吁的往她胸口里钻。她欲迎还却,婉转承欢。
落衣原本要进殿问何时用膳,见里面的宫婢出来,就候在门口,掀起竹帘往里瞧了瞧,果见屏风上映着两个难舍难分的纠缠身影,心下了然,忙悄无声息的领着外殿伺候的宫人退至廊下。尚食局的宫人依着往日吃膳的时辰端着食盒候在阶梯下,等了许久,见里面还没叫人,只得连忙又去将膳食热了一遍,再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