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她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燕无归戏谑的双眸。
“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大小姐,本王的王妃,竟被相府小小的门槛吓到了?”
唐如珠咬咬牙,反手将他的手从头顶拍开,怕的一声脆响,惊醒了四周的人,她力道用的不小,燕无归又不是粗枝烂叶的糙汉子,手背明显红了一片,他磨磨牙,若无其事的背到了身后。
就在这时,角门大开,相府的管家带着人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定了定,在认出马车上的人是谁之后,难以相信的揉揉眼睛,一时还有些无从反应。
待走近看清是谁,激动的眼眶都红了,唇角很快越扯越大,笑的嘴合都合不拢,边叫着“表小姐”,边迎了上去。
唐如珠跳下马车,缓缓摘下面纱,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即便带着疏离,管家也毫不在意,笑的越发真诚,滚烫的泪水滑落,老了老了,该体验了一把老泪纵横。
“周叔。”得燕无归在背后提醒,唐如珠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初次见面,对他感观极好,也愿意以长辈相称。
她这个人其实很简单,你若对她好,她会成倍的回报,你若待她不好,她也会成倍的讨回公道。
极其平淡的一句话,却让人心酸不已,周管家连连点头应下。
“这么多年,总算见到您了,家里人都翘首以盼,老太爷更是挂念的紧,三天两头的打听您的情况,马上啊,就要迫不及待去寻您了。”
风吹动身上的衣服,露出若隐若现的曲线,唐如珠混不在意的理了理,抬手将耳边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家里人可都在?我记得没错的话,今儿个是休沐。”
“都在都在!快去通传,表小姐过来了。”继而亲自引路,领他们进去,全程都被无视的燕无归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空气,忽视的如此彻底,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跟在后面进去了,也未表明身份。
书房就在眼前,表小姐回府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了这里,跨过月亮门,就见长廊上一老人负手而立,听到声音含笑看了过来,在阿蚌身上停留了一瞬,扫过燕无归,点头致意,视线落到他自出生起,只见过一面的外孙女身上。
“不错,还知道过来瞧瞧我这把老骨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无缘相见了,还以为,送去的拜帖你不会收。”抬手点了点她,夹杂着泪水的眼底,笑意满溢,“毕竟现在的你,比起三年前已经完全长大了。”
唐如珠心头涌上些许的酸意,她垂首,这……不该是她的情绪,是那个人,在通过她来表达吗?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
没有多想,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唐如珠撩衣跪地,“咚”的一声,在这寂静无声的院落中,格外清晰。
“外孙女不孝,让外外祖父挂心了,如今外孙女已平安还都,可在外外祖父膝下尽孝,还请外外祖父放心,也请外外祖父原谅外孙女年幼无知,任性犯下的所有过错。”
燕无归是她的夫君,她的外外祖父也就是自己的外外祖父,上前一步跪在她身侧,拱手道。
“无归见过外外祖父,亲事办的匆忙,未曾告知外外祖父,还请外外祖父勿怪。”
老太爷微微仰头,将眼底的热泪逼回,感慨的抹了把脸,亲自把最令他骄傲的外孙女连同外孙女婿一道扶了起来,又抬抬手示意阿蚌起身。
当年嗷嗷待哺的婴孩,已经长大成有思想,有谋略的大人了,看似清澈透亮的双眸,实则氤氲着一片朦胧的雾气,给人一种娇柔好欺的错觉,在这背后,却蛰伏着一头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猛兽。
老太爷无声叹了口气,若非他管教不力,让唯一的女儿嫁了那样的人,又何需他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孙女做到这一步。
仔细一想,又很是庆幸,庆幸早早把她送走了,才没有葬送在这风云暗涌的京城中。
静谧许久,老太爷才出声打破平静,眯眼看向燕无归,笑道:“燕王大驾光临,老夫也未曾准备什么,真是失敬,失敬啊。”
“外外祖父客气,无归如今同外外祖父也算是自家人了,您又何必说两家话,今日上门拜访本就唐突,要说失敬,合该是我们夫妻才对。”
说着,他伸手揽过唐如珠,俨然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
进退有度,举止从容,当的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称号,但,老太爷同他打了多年交道,又岂会不知他本性,笑了笑没有说话。
“就说有贵客到府,去叫老大老二到前厅陪燕王殿下说话,我有事要同珠儿单独谈谈,任何人不得打扰。”
燕无归挑眉,指了指自己,“我也不行?”
“祖孙俩的私房话,殿下还是回避一下的好。”老太爷始终笑着,但对他和对唐如珠差别不是一般的大,一个是恭敬中带着疏离,一个是亲昵到难以分离。
燕无归轻啧一声,没有再继续坚持,跟着周管家离开了,阿蚌是断然不会走的。
祖孙俩进书房说话,她就站在门口守着,周管家原想另外找人带她下去歇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抬眼见如此,不再多言。
又想问问她喜欢吃什么,有无忌口,奈何以她的性子怎么都不像会开口的,周管家只得把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若无其事的跟在燕无归身后离开。
书房内,老太爷和唐如珠相对而坐,中间的小几上摆着棋盘,黑白两色似纠缠不休的两条蛇,分别占据大半江山,却依旧难分胜负。
一眼过后挪开视线,唐如珠不似刚入府时的拘谨,阖眸慵懒靠在椅背上,鼻尖嗅着檀香的味道,有了片刻的放松。
香炉之上,余烟袅袅,老太爷收起心疼,笑着说道:“这安神香效果颇好,等回府时给你带上一些,刚好,库房中还有许多。”
唐如珠未说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再开口时,已经换了话题。
她睁开眼,微微侧头,“进城之时便听了些许有关外外祖父的传闻,没料到外外祖父的生平竟是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老太爷眸光暗沉,淡淡道:“他们想以此造势,将我架在火上来回的烤,何时那位心中起了疑,决定发落相府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