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眉舒目朗，“百姓求得不过是温饱，若不是这天灾在前，谁不想好生过日子。”
张之宜点头，起身背手在厅堂里踱着步。
“是啊，看见这些粮食，他们毫不迟疑都跟着下了山，不过我担心，你说都安排去南边，会不会引起吕成的反感？”
抿了一口茶，李志说道：“他高居提督之位，若是连这些都看不明白，那就不配再坐那个位置，秀才遇上兵，无需在意他！”
想起南洼地收敛的那些乱民尸体，他似一股怒气窜上头顶，瞪起眼睛。
“他吕家皆是武官出身，又镇守建州重地，岂能不知朝廷遣流出关，是固边之计，不说怀柔，也万不能行如此铁血手段吧。
难道还像他家那老太爷，搞屠杀吗？
多民族融合，改善民生，发展建州经济，这是国策！”
“唉！”张之宜叹了口气，“魏大人已经往上递折子申斥吕成了，且等着看吧，殿下不会让他好受。”
“哼，要我说，这建州总督之位，合该师兄担当，魏仲秋性子太软了。”
张之宜一步跨过来，左手扶了官帽，右手按在李志手臂上。
“文宣，可不能口无遮拦，你也马上要进而立之年，言语之间怎的还不知道收敛，我跟魏大人之间，那差着多少个品级？”
李志垂着头，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不断的摩挲着，他并不是那种小黠大痴之人。
刚才一番话，自是有他的目的。
胥吏这时来报，说是杜三到了，这边刚接到传报，那边杜三已经大步走进来。
“李兄弟，城门口那些人都吃好了，咱们是现在走，还是……”
“现在走吧，趁着肚饱，也就一口气走到家了。”
杜三猛点头，“对了，你托我找先生一事，没成啊，咱这县城里就两个举子，可他们去不了乡下教书，老秀才倒是还有几个。”
“秀才那就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李志说完，忽然又想到什么，“今年有秋闱吧？”
“是，八月份在奉天府文院举行，怎么，文宣你想通了？”
听李志这么问，张之宜有些动容，当年文宣院试便是案首。
若他继续考下去，现在官位肯定会比他高，师兄弟们志同道合，官路上也更好走一些。
现在不说步履维艰吧，可总有恶心的人跟太子派唱反调。
那些可恶的东岛党，明里暗里蝇营狗苟的坏胚子，就该清出朝堂！
告别了张之宜，李志和杜三带着一大批流民往福泉山庄赶。
新宾城中，某一处院落。
高大的海棠果树上，稀疏挂着拇指大小的青果。
树下石桌边，跪坐着一位少年人。
他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桃红色的嘴唇，五官俊秀，脸型精致完美。
唯一破坏美感的是，他有一个鹰钩鼻子。
若再看他身穿青色子衿，头戴方巾的整体模样，便也掩去了那美中不足。
唇瓣轻启，“喝茶。”
本来距离他很远的中年汉子，连忙走过去，同样学着他的样子，跪坐下来。
双手接过茶碗，口中称谢，三转茶碗后，轻轻品了一口，似不解渴般，他猛地大口喝干，随后把碗又递给了少年。
少年人不接，面色渐寒。
“这么久了，你还是学不会，真是愚笨呐！”
汉子忙弯下腰，不敢抬头，“小林蠢笨，让您失望了，请少爷责罚！”
“哼~”
“上次我便说过，让阎王不要轻举妄动，守好老黑山，你可带话过去？”
脊背越来越弯，那汉子连忙后退，匍匐在地。
“我带话过去了，可他没有听，那些荒民也没有处理干净，现在有一人正暗查此事，阎王不能留了！”
精致的脸型眼见着变方，牙缝中蹦出的字似冒着寒气。
“杀！”
“是！”汉子头磕在地上，干净利落的回答道。
少年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清寒的脸色渐渐回暖。
“起来吧，过几日我要去府城参加秋闱了，若得中，明年便会去京城参加春闱，不得中的话，便还得再等三年。”
“少爷还年少，小林觉得，再等两个三年，才是更好时机。”
汉子口中说着，看那少年眼底青黑，他眼神中带着关切。
“暂且试试罢了，熟悉下氛围。”
少年起身，伸手摘下树上那颗离他最近的青色小果子，捏在手里。
手指微动，汁水飞溅，里面尚未坚硬成熟的果核果仁，都被他捻成齑粉。
“小林叔，我辈非处乱世，大虞朝这几载虽历经天灾，可人祸未起，民心未乱。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根本上不动摇，我们就无从下手！
朝中那些前辈，你觉得还有几人一心想着复我东岛？
若前人感恩大国教化、德化，深知道义二字，也不会被日月朝灭国吧？
我这血脉使命，就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你我身上。
任重而道远啊！
莫说三年，六年，十年……
只要我活着，便逃脱不了这个命运吧！”
汉子依旧匍匐在地，肩头微微抖动。
哽咽道：“少爷，小林明白了，我不会再心软，定会杀了闫景，不留下后患。”
伸手扶起了中年汉子，那少年眉目中带着点点期盼，“嗯……让你寻的那两人，可有消息或线索？”
汉子摇头，“那口砂锅我已经让人送去黔州寻出处，可少爷您的画技，属实是……”
“哦，是嫌我画得不好……”
少年抽出挂在中年汉子腰上的横刀，拿在手里。
“小林不敢！少爷，别~”
汉子伸手想抓住少年握刀的手，可是刀尖已经对准了他的喉咙。
“少爷，不要，闻朝，你不要再做这种事！”
少年右手持刀，飞快的在自己左臂上划过。
遍布在他左臂上，那密密麻麻的细小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在这个时代，讲究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是轻易不会让自己身上留下疤痕的，若是有，也会想办法祛除。
看着血珠滴滴落下，少年竟然笑了，那张精致的脸如同绽放的魔鬼花。
“尽力去寻吧，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把横刀插进汉子的刀鞘中，少年贴近他说道：“既然一个闫景不够乱，那就再多寻几个，切记不要再沾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