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故事说来惭愧,有些俗套。
俗套得每日都在她的身上上演。
她在街上游荡流浪的第二个月便被福利院捡去了,过了一顿有饭吃的日子后被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妻收养。
院长让她喊爸爸妈妈,用力在她的腰后掐,让她哭出来。
她张口,想喊,却喊不出来。
那对夫妻却不在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江澈。”
她的名字也可以不叫江澈。
只是父母随意翻字典找到的一个三点水偏旁的字而已。
名字对她而言只是称号,什么都不是。
但那对夫妻笑着说,“真好听的名字,那就不改了,好不好?”
江澈看到女人眼底的笑意,看到女人温柔的嘴角,她也以为自己要接近幸福了。
可领养她的第二年,那对夫妻便生了一个孩子。
性别男。
她站在病房门外,迟迟没有走进去,她害怕这个弟弟。
害怕会被再次抛弃。
她变得更听话,变得更努力,用满分试卷,用自己洗衣服,用打扫卫生来展现自己的价值。
可那对夫妻要的还不止这些。
弟弟生病了,需要很多钱。
这意味着他们也要抛弃江澈了。
那是江澈噩梦般的一天。
她被女人拉着去了广播台,站在那个圆弧形的台子上,看着主持人缓缓讲述她的故事经历。
被亲生父母抛弃,被现在的养父养母收养的故事。
主持人往里面加了很多东西,很多不属于她的东西,下面的观众抽抽泣泣,上面的主持人哽咽说不出话来。
养父养母擦着眼泪,怜爱地看着她,说会尽力帮她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并号召观众给她捐款。
她没有哭,她真的没有哭。
只是空气凝结的水掉在了她的脸上而已。
那些捐款的钱像是流水一般进了养父养母的账户,她则一次次站在那个白色台子上,穿着破旧的衣服,脸上被擦上灰。
一次次接受众人怜悯的目光洗礼。
直到赚到足够多的钱,治好了弟弟的病,江澈便被那对养父母送了回去,林凤霞和江远洋自然不肯接受。
直到协商好钱,直到养父母说:“她很乖,你说什么她都做,你家不是又生了两个孩子吗?可以让她照顾啊,免费的保姆呢。”
江澈的心碎在了那一天。
不,应该说,很早之前就碎了。
那是凋零的最后一片。
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后打骂便成了家常便饭,好似她是发泄的工具,谁不开心了都可以上来踢一脚。
那对双胞胎也学着林凤霞,骂她是赔钱货。
她努力学习,想摆脱糟糕的家庭,可那根无形的绳索是铁打的,束着她的脖颈,让她无可遁逃。
等顺利进入京燕国际学校,她以为她的日子要好起来了。
可有人扒出来了,扒出来她当初的养父母靠着编故事骗钱,赚黑心钱。
她被那些穿着漂亮制服的人嘲笑,黑色墨水泼向课桌,写好名字的书籍无故失踪最后在垃圾桶里找到,洗拖把的水从头顶泼下。
她争辩,说不是她的错。
可没人信。
她不是求怜悯,不是求人安慰。
她真的被打过,打的脊背的骨头也断了,疼得说不出话来,打的门牙磕在地上,至今牙齿上都有一道裂缝。
她的生活比描述的还惨,到最后麻木的只会说:“不要打我的脸,他们会看到。”
她和老师说过,老师推眼镜说:“一个巴掌打不响,又说你忍让一下,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靠在天台冰冷的墙壁后哭,她实在是撑不住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在今天爆炸。
徐星疏一脚踹飞她的桌子,将椅子往她头上砸。
只因为她注意到她苍白的唇色,视线多停留了几眼而已。
鲜血很热,很烫,她的眼睛几乎都要看不清楚路了,可她知道自己的归宿,知道自己最向往的东西。
她向往死亡。
死亡是解脱,也是自由。
至少在坠落的一秒钟内,她好像可以飞起来。
她努力擦掉眼泪和血痕,往围墙边走,她已经在课桌里留了一份遗书了,她要用她的死亡作代价,要徐星疏那群施暴者付出代价。
要让这个学校内一切冷眼漠视的人永远记住。
午夜梦回间惊醒,永不得安宁。
刚跌跌撞撞站上围墙,风吹过她的裙摆,温柔得不像话。
“最后一次吹风了。”江澈说。
她看着下面空荡荡的景色,脚忍不住打颤,深呼吸几口准备踩下去时便听到了那个声音,“你想跳楼?”
声音很平静,平静又锐利。
江澈慌忙中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围墙上,围墙很宽,刚好容纳下她的身影。
她心底的声音代替她回答,不,她不想死。
所以她选择了最宽的围墙边,好有机会后退。
江澈看不清那个女孩的长相,但她戴着一个奇怪的眼镜——是她们学校唯一的盲人。
她记得她。
那个站在舞台上弹钢琴,那个拿着话筒控诉白驿帆的女孩。
那个有着高度视力障碍的女孩。
经常被人推下地上,而后站起来,笑着说没关系的人。
她颤声开口,没发现自己情绪的转变:“……对。”
“为什么?”
少女走近,穿着同色的制服,宽大的制服被狂风吹拂裹紧少女瘦弱的身躯,她撑着手跳上来,坐在江澈旁边。
白霜摘掉了眼镜,晚风柔和的拂过她的眉眼。
她好似同晚风一般温柔。
江澈身子还在抖,白霜递给了她一包湿纸巾,她看不清女孩的身影,只是朝着她的方向伸手。
江澈忍着泪接过,小声回应:“谢谢。”
她垂头默默擦着自己脸上的血痕和泪痕,以及自己脏兮兮的手掌,晚风实在温柔,旁边的人也实在温柔。
江澈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像是终于找到可以让她敞开心扉的人,她擦干眼泪才说:“想让他们后悔,想让他们永生不能安宁。”
声音里的恨意透骨彻寒。
“单单靠你的死亡?”少女反问。
江澈手指微微蜷缩,“不,我还留了一封遗书,在我课桌里,里面记录着她们对我的恶行。”
“嗯,的确。”白霜点头,也不否认,继续说:“但那封遗书很可能在媒体发现前就已经被校方销毁了。”
“再来假设一种最好的情况,媒体发现了你写的遗书,并且也挖掘了那些施暴者对你的虐行,她们受到网友的指责和谩骂。”
“但……那又能持续多久呢?或许是半个月,或许是一年。”
“假设学校也对施暴者进行了处分和开除的处理,然后呢……施暴者转校,改姓名,换新身份。”
“日子和从前一样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