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衍跌跌撞撞奔向白霜,身后没有人追他了,他将那些人杀死了,他眼中全是泪,背后全是子弹打出来的洞,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流,他在向着白霜奔跑。
意识像是蒙着雾的镜子,越来越模糊。
恍惚中,他想起了大学午后的校园,阳光从枝叶葱郁的罅隙间洒下,白霜站在校园内的公交车站等公交,而他从远处跑向她,给她递自己刚买好的一瓶草莓酸奶。
白霜喜欢吃甜的。
如火的夕阳在地平面线上拉起一道色彩鲜明的分界线,时衍的身影隐逸其中,在白霜茶色的瞳孔中愈来愈大,终于走到她面前。
时衍想去抱白霜,可到底还是跪在了白霜面前,颤着手指去碰她的脸,“对不起……”
他的嗓音哑得要命,白霜没有任何表情,眼睑微红,就那么直视着他,茶色瞳孔蒙上了水光,迷茫而无助地看着他。
“是我害了你的母亲,是我害了你的朋友。”时衍手指没有落在白霜脸上,他的手指上沾了血,不能弄脏了白霜,他咬着牙隐忍着鬓边落下的汗,“我不知道你的母亲和朋友在里面,防火墙落下来的时候我不知道……”
泪终于砸了下来,滴在白霜的裙边,滚烫的炙热的泪,烫得白霜心口都在发颤。
“白霜,你想离开,我就放你离开,你想走,我就为你铺路,恨我也好,想要杀掉我也好,你拥有对我的绝对支配权。”
时衍艰难说出这些话,“三个世界,这是最后一个了,白霜,……对不起。”
时衍每说一句话,白霜心就僵一分,直到无法感受跳动。
他把手枪递给白霜,扣着白霜的手对准了自己胸膛,他的掌心冰凉,带着粘腻的血和粗糙的茧,白霜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她咬紧唇,抵抗着时衍的力气,“别碰我!”
她猛地甩开时衍的手,心脏疼得要命,几乎失去全部的力气,那么多年的隐忍和不发,只为了杀掉自己的仇人。
时衍现在却告诉她,她报复错了人,她杀错了人。
命运的天平什么时候偏向她,偏向她孤苦了将近十五年的生活,她不是白桃的亲生孩子,不是!
白桃的孩子在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她是被她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那年她不过五岁,她记得的,她记得的。
所以每个世界里才会反复强调她的亲生母亲不是她以为的亲生母亲,每个世界都是。
白霜捂着脸,痛苦地哭了出来。
她真的要承受不住了,真的要承受不住了。
夕阳是愈燃愈烈的火,火势透过空气,点燃了她荒凉的血液,白霜站起身,手中冰冷的利刃被燃红,蔓延至白色的裙边,似起伏的波浪。
一点点吞噬了时衍的视线,他倒在地上眼眸通红,带着挣扎和不甘心,眼泪夺眶而出,时衍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白霜的名字,想要抓住她的裙角。
“白霜!”
生死之别横亘在一切仇恨面前,一刀切断他和白霜之间的路。
白霜听不见任何声音,她重重倒下,世界在眼前碎成玻璃片。
漫天都是霜,漫天都是飞舞的霜。
白霜不相信神明,不相信时衍,也不相信她自己。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他守护的,是哪一段情?是哪一段意?或者,是哪一个人?
她燃尽灵魂,只为求得一个真相。
如今真相水落石出,她的存在还有任何的意义吗?
没有。
*
a市的五月早早便步入了夏天,行走在街头的人群换上了短袖长裙,各种色彩鲜艳的衣角撞在一起,勾勒出春的气息。
寺庙的小主持看着来来往往上香的人,他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昨晚为一些逝者念经超度已经耗费了他的许多精力,为了打起精神,小主持用手肘推搡了旁边的小沙弥,“你说,那位女施主还会来吗?每年五月十二号她都会来这里念经,一念就是一整天呢,连续八年了。”
小沙弥是前年进的寺庙,当初还考了好几次才通过的,前尘往事早就放下了,听到小主持的话,思索了一番,“你该不会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才记住她的吧。”
小主持被戳破心思,咳嗽了几声掩盖自己的窘迫,“这是一方面,她每次来都给寺庙捐善款,瞧见后头那个新建起来的垂花门楼的寮房和寺庙前的六牙石雕像了么?都是那位女施主今年出资修建的,往年出的钱更多呢。”
小沙弥没搭理他,继续拿着扫帚扫地,顺带给前来烧香的游客指路,等扶着一位老奶奶走进寺庙后,小沙弥忽地抬头,对上了一双茶色的瞳孔。
瞳孔颜色极浅,迎着山上的晨光,好似剔透晶莹的琥珀,明明入庙时老和尚说要静心禁欲,可此刻小沙弥心砰砰跳了几下,他才意识到,小主持说的那位女施主到了。
女施主照常诵读了一整日的经文,晚上自是在寺庙里休憩,枕头用的是荞麦壳,稍微翻身就会有沙沙的响动声。
夜里山上气温低,女施主睡不着觉起身在院子里走动,看地上竹影如水荇般交横,记忆也随着飘到很长很长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有人也没睡,披了件外套匆匆起身站在庭院内,寺庙装修雅致,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漾起一片绿色的水波。
他忽然听到隔壁庭院传来咳嗽声,咳嗽声断断续续,他试探着出声:“你还好吗?”
那位女施主愣了会儿道:“……我还好。”
他没再开口,站在庭院内,风雨欲来的气息愈发明显,更深露重,他身上也沾了几分湿润的雾气。
第二天一早,他戴着黑色的帽子匆匆走出去,恰好对面庭院也有人走出来,脚步声轻盈,带着雾的柔软。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熟悉的茶色瞳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