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便一起出发往北方走,霍远在途中显出了惊人的戏精和神经病。他一改上个世界快刀斩乱麻大二下半学期还没开始就结束战斗的作风,这次开局他很有点散散漫漫,即使偶尔遭遇丧尸也就随便划划水策应一下,以至黄柏然的队友们都把他定位成了一个战斗力中上的普通异能者。
他划得很认真,毫无破绽,哪怕是真正见过他认真出手的方钧有时也会怀疑那天带着他走出基地的k-04是否真的有那么玄乎,又或许只是他们遇见的丧尸太弱的缘故。
他只是个文职人员,又是辅助异能,并不曾真正参战,很难在缺乏参照物的情况下做出准确判断。
系统看着霍远枕着装着疫苗的箱子——在黄柏然等人眼里那仍然是冰枕的模样,霍远做戏做到底,这几天休息时还真的一直把它当枕头,好像它真有那么舒服似的。
它问:【您真的准备就这么把方钧送去北方基地?】
霍远笑了一声,“要不然呢?还能不送?”
【不,】系统道,【我以为你会……直接把他载到北方基地。】
霍远微微侧过头去找方钧。方博士这段时间和队伍里的人关系处的不错,现在正和今晚守夜的名叫李谨逢的小伙子聊天。篝火跳动,温暖的火光映亮他的面庞,霍远呆在暗处,用目光细细地描摹他五官的轮廓。
“不,那太无趣了。”他慢悠悠地回道。
……您还管有趣无趣啊?您打游戏来的?系统无语地想。
【但是时间拖的越久对你越不利。】它提醒道。
“我知道,不用在意。”霍远回答。
方钧好像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歪过头来,他却先一步合上双眼,装出一副自然的休息假象,方钧只好有点疑惑地收回了目光。
霍远闭着眼老神在在地说:“我自有分寸。”
上一次你有分寸到违规破局积分几乎全扣。系统冷漠地想。现在你跟我谈分寸?
但是没办法,它又不能亲自去做任务,只能相信霍远。
方钧和李谨逢聊到几乎所有人都睡下,这才说要收拾收拾回去睡觉了,离开火堆边,却绕了一圈又去找霍远。
他们现在路过山岭,居住条件实在不好,只能随便找个山洞呆着;但霍远好像并不乐意和他们一起缩在里面,在洞口打了会儿盹后,这位仁兄悄悄走出山洞在外面找了棵结实的大树,枕着手提箱躺在一根树枝上。要不是方钧一直在他身上留了点余光知道往哪走,没准一转头就找不到人了。
方钧抬起头穿过层层枝叶看着霍远道:“不下来睡?”
树上的人好像动了动:“挤,不去。”
方钧叹了口气:“……那你至少也下来打管营养液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霍远的消化系统好像完全废掉了。先前吃饭他吃了一块压缩饼干,没一会儿就吐了个死去活来。方钧锲而不舍地实验了几次,发现这位仁兄是真的什么也不能吃,只能打营养液维持生命。方钧推测他大约是在基地里打营养液打废了,生出一点微妙的负罪感,于是主动肩负起了给他找营养针的任务并且帮他保守秘密。
这种任务对象就这点好。霍远慨叹。你可以很轻易地利用一点与他无关的小事让他心甘情愿地被你差使。
霍远在树枝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过了一会儿“呼啦”一下倒挂下来,伸出右手:“打吧。”
方钧无语地看着那张颠倒的俊脸:“下来,好好站着。”
霍远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营养针,摆明了不乐意。
方钧拗不过他,只好就这样给他打完了一根营养针。他忧虑地想,我还没给倒立的人打过针呢,不知道会不会上头。
霍远可不管他在想什么,随便凝了个小冰珠按一下针眼,把自己卷起来一翻又回了树枝上,肌肉力量强得令人咋舌。
方钧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把针管收起来回山洞了。
这位爷一天一个主意,今天大约又想当凤凰了。得了,他乐意呆在树上就呆吧,反正摔不下来。
只希望他别真把那手提箱当冰枕,半夜碰下来摔碎了疫苗,那就麻烦了。
不过方钧大可不必如此担心,就系统看到的参数而言,霍远此时正疼得死去活来,是睡不着觉的。而手提箱已经被他结结实实地冻在了隔壁的树枝上,除非哪个火系异能闲的没事来放火烧树或者上天终于看不下去自己挨千刀的宿主降下天雷,那全人类的希望安全得很。
这是一种崭新的,霍远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疼痛。好像血管里流的都成了硫酸,烧得人疼得死去活来,身体里流淌的力量也像是被烧没了大半,生出几分空虚感——你可以理解为跑完三千米以后的感觉放大百十来倍,大约有点类似。
这要归功于原主被抓进基地的时候某位杨姓博士带头研发并亲手给他打进身体里的,据系统说名为s-445的神奇药品,可以抑制人的异能。霍远先前被锁在十字架上失去了全身的力量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能力恢复,这敬业的药品就再次从他的血液深处跳出来,时不时给他找个茬。
霍远曾经反应过这玩意令人任务体验极差,能不能治,而系统回答:不能呢宿主,这是惩罚的一部分,您太强了,得削。
霍远数了数,发现自己刚拿到手的天花板实力还没捂热乎呢,就被削了好几刀。
他第一次s-445发作结束后,本着不能我一个人难受要大家一起的想法,花了整整三十积分去换原主被注射这玩意时的全部感受和想法——系统为这笔毫无意义的支出心疼得直抽抽,但是它哪儿管得住霍远。
霍远浸入体验过一次,发现那是真的很痛,比他现在经历的还要疼上几倍。被十字架扳直无法蜷缩,四肢不自觉绷紧又因为无力松开,沉重的铁链叮当作响,如临大敌的研究人员唯恐他挣开,又加了两毫升。
原主就在这样昏天黑地令人让人想原地自杀的剧痛里想,唉,这种折腾人的东西都能研究出来,就是研究不出来疫苗,人类果然是擅长制造痛苦的生物。
他又想:早知道被抓的时候再苟一点了,没准就不用被注射这么劲爆的东西了。
他再想:不行,我已经很苟了,再苟一点他们就不抓我了,那多没意思,这玩意多好玩啊。
他还想:这老头怎么还不走,对自己的药品这么没信心吗,一副唯恐我挣开锁链把你们全部弄死的样子。那这份实验记录是什么,遗书吗?
一直到疼昏过去的时候,他居然还在想:听说这份药被研制出来就我一个应用对象,唉,可见我真是天下第一。
霍远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回忆。
他想,真该叫组织里那群说他是神经病的人都来听听这人的心声,他们就会发现他霍远真是天上有地下没的正常人。他还会因为痛苦试图拉别人一起难受,这位爷呢,往血里注射硫酸的疼都不能让他停止自我陶醉。
而此时霍远正一边死死地咬着牙关一边试图把自己代入原主的心境,用精神胜利法熬过今夜。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针营养针的缘故,今天好像疼得格外厉害,像是经脉被一寸一寸地烧毁蒸干,他被烫得想把自己冻起来冷静冷静。但法力被这玩意弄得翻涌混乱,他有点怕自己冻起来就解不开了,只能在自己腰上圈了一圈冰带把自己冻在树上,不至于掉下去。
这可比胃疼劲爆多了,胃疼还只是一个点,你还有个地方可以掐着发泄,但这玩意不行,疼起来你全身乏力恨不得把脖子底下全部砍掉只剩下一个头。
……算了,死无全尸,不至于不至于。
霍远就在剧痛下放任思维乱跑。
他想:不知道现在去找方钧能不能要到一个治疗,就算要不到治疗要个安抚也不错啊。
他又想:就是不知道这样一来我的高手形象还剩下多少,是不是崩得一干二净。
他再想:算了,就这样跳下去,恐怕得砸地上。这身衣服洗起来不方便,就乖乖呆在树上吧。
他还想:但是就这么疼着可太傻了,我霍远就没有这么惨过,下次一定要抓紧机会给方钧卖几波惨。
一直到疼昏过去的时候,他居然还在想: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早上就卖,又可以少走十公里山路。
系统看着即使疼昏过去也死死地皱着眉的霍远冷漠地想,得了吧,神经病又不是对比出来的,你们俩顶多半斤八两,大家都是神经病,谁也别笑谁。
第二天霍远醒来时后悔了。
他昨晚生生疼晕过去,于是就被那冰带在树上冻了一夜。现在一觉醒来解开冰带想要下来,结果刚直起腰就疼得说不出话。
系统说:【根据身体参数,你腰上有一圈淤青和一点轻微冻伤。】
好极了。霍远冷漠地想。
他这具身体当然是目前世界的顶尖水准——但是很不幸,他的攻击力也是。昨天夜里s-445发作,他的防御下降了不少,冰带却是还没被削的时候冻上的,甚至因为一个失手用了七成力。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结果是,盾完败。
霍远花三十买了一针中级止痛,跳下树来。系统的止疼药还行,立竿见影,这么作死也不觉得很痛,只是腰使不上力。
他并不很在意,打着哈欠去找方钧。
作息良好的方博士已经醒了,他走到一条小溪边试图洗个脸。霍远踩过草丛,他立刻绷紧身子转身,见到是他才舒了口气。
“来得正好,”他说,“帮我看看这水能不能用。”
丧尸病毒有很强的感染力,血液和□□都可以传播。被丧尸咬伤必死无疑,眼睛等部位溅进丧尸血必死无疑,甚至吃进丧尸血也有不小的几率感染——目前还没有杀死丧尸病毒的方法,普通的高温低温都没用。
末日爆发以来,已经有不少河流被丧尸血污染了,听说死在这上面的倒霉蛋至少有三位数。总而言之,为了防止你为了喝一口水变成丧尸,最好在碰自然水系之前再三确认一下,或者干脆别碰了。
霍远伸出手,一滴水珠离开溪水悬浮在他的指尖。他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一下,水珠就立刻散开不见。霍远注视了一会指尖:“没有病毒,不过有些别的东西,你不会想听的。”
方钧叹了口气。
“不过想洗脸干嘛不叫我呢?”霍远手一翻,一团澄澈柔软的足球大的水球出现。它像失重状态下一样漂浮着,霍远把它抛给方钧:“用吧,绝对没问题。”
方钧惊奇地接过那团水。它服帖地呆在他手上,微凉,湿润。
“啊——我没想过——异能还能这样用。”他说。
霍远打了个哈欠:“异能刚刚出现半年,不适应很正常……还有人认为异能只该用来打架呢,哈。”
方钧试着从水球上弄下一团水,它变成了两个小一点的水球。他把其中一个捧在手心,另一个就悬浮在空中。水球在碰到他的脸时再次开始流动。当他抹掉脸上的水时,他看到霍远压了一下手掌,一个一人高的水浪凭空出现泼了他一身。
方钧:……
他看着霍远抹了把脸,把沾湿的刘海捋到后面去,然后拧了拧湿透的衣袖,发现用处不大,就干脆不管了。水滴滴答答地流下,他看起来倒很怡然自得。
方钧看了看自己手里剩下的小水球,开始怀疑自己和霍远到底是谁不对。
他们回到驻扎的地方。黄柏然已经醒了,正用一个大锅熬着什么东西,淡淡的肉香飘在空中。他的副队张楷瑜从另一个方向走来,黄柏然冲他招招手:“老张老张快过来,帮我看会儿锅,我去叫他们起床!”
张楷瑜微微皱了一下眉,露出一点无可奈何:“……嗯。”
黄柏然把勺子往他手里一塞就往山洞里面跑了,张楷瑜接过勺子坐在锅边,用一贯的严肃神情注视着那一大锅汤,不像是在做饭,倒活像在学高数。
过了一会方钧听到山洞里面有人大喊:“队长!!!我错了我起来了,睡袋还我好不好!!!”
队伍里唯一的女性安梅阙笑道:“队长每次叫/床都拆睡袋的习惯真的很折磨人。”
张楷瑜看了她一眼,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于是他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所以不要赖床。”
一顿鸡飞狗跳后众人总算是吃上了早饭,压缩饼干和罐头熬的热汤。
李谨逢端着碗:“哇,有肉诶。队长一夜之间发了吗?”
“哪能啊。”黄柏然坦然答道,“好好吃,吃完这顿今天就没得吃了,争取今天赶出山区,到市区里找到什么小店再吃一顿。”
没有人反对——都去抢勺子往自己碗里加汤了。
霍远端着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的碗问方钧:“你要吗?”
方钧喝完自己的汤:“不要。”
“那我倒了。”
“……”
他们并行不过一个多星期,两人并没有把霍远不能吃饭的事情告诉黄柏然,于是霍远分到的那份口粮大多又被塞回了储备粮里或做了方钧的加餐。
但浪费食物是不行的。
抢汤没有抢过叹着气坐回去的李谨逢一低头发现自己的碗里忽然又多了半碗汤。
他茫然地东张西望一番,发现周围的人不是忙着往嘴里塞食物就是忙着抢所剩无几的汤,显然没有人显得没事干给他送汤。
李谨逢有心再思考一会,但他旁边的一个队友已经开始虎视眈眈地顶着他的碗了,于是他决定把这当作人品爆炸的馈赠,兴高采烈地顶着那位队友的眼神把汤喝了。
霍远放下自己的空碗,深藏功与名。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施法,连方钧都没有看明白他是怎么转移那汤的。
只有张楷瑜端起自己的汤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点将散的热汽盘旋上升蹭过他的镜片,镜片后漆黑的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霍远。
——
然后他们上路。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想着一天不能吃饭简直心如刀绞,赶路赶得飞快,竟然冲过了带路的张楷瑜。
张楷瑜拎住一个火系的背包带止住他的步伐:“走左边。别乱冲。”
背着包跟在旁边的黄柏然笑着说:“跑什么跑,怎么着也几十里山路,远着呢,你不嫌累我嫌累。”
火系说:“那就是队长你的不对了你是不是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溜烟儿地冲下去了,黄柏然好笑地摇摇头。
方钧和霍远不远不近地坠在队伍后头。霍远腰还是不大舒服,止疼药的功效没有过去,但是酸痛和无力不在其药效内。他还有点冷,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感觉,后腰一片冰凉。
他想,趁此机会正好卖个惨……算了,卖了也没有,方钧又背不动他,几十里山路呢。
他这边放弃了卖惨的计划,那边的方钧自己倒觉出不对劲了。
止疼药只能让人感觉不到疼,但是疼痛带来的反应并不能屏蔽。这会儿霍远脸色苍白直流冷汗,全世界大概只有他自己觉得自己看上去像没事人。
“哪难受吗?”他问。
霍远挑挑眉。方钧抹了一把他的额头,亮出自己一手的冷汗。
霍远:……
大意了。
霍远思考了一会,觉得送上门的惨不卖白不卖:“没什么大事,腰疼。”
方钧撩开他一截衣摆看了看。
霍远对冻伤还是有抗性的,一上午时间基本好了。但淤青就不行了,经过一上午的折腾,一大片暗沉的青紫压在他白皙的后腰上,那叫一个显眼。
方钧:……
方钧放下衣摆难以置信地问:“你昨晚从树上掉下去了吗?”
霍远理了理衣角,满不在乎地反问:“你听说过s-445吗?”
方钧一愣。
s-445是……
是一种使异能者丧失能力的药剂。
研发者他也认识,正是劝他去找霍远而自己拒绝离开的杨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