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是会耗费体力的,人在极度的大喜大悲后会很累,而如果你在此之外还刚和丧尸潮打过架,那更叫一个雪上加霜。
而刚和丧尸潮打过架,失去了一个队友,被大雨劈头盖脸浇了快二十分钟——还在这二十分钟里神经病一样发泄了一通——的一行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现在毕竟不是夏天,穿着一身湿衣服还是很冷的。李谨逢拧着袖口的水打了个喷嚏,刚想找自己火系的哥们儿要个火烤衣服,张了嘴才想起来人已经不在了,手指一僵,然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整个队伍只有谭荣云是火系的,其他人都没有能力烤衣服。换洗衣物早就在逃亡过程里扔了个干净,他们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跑起来,用运动驱散寒意。
方钧当然也冻的够呛,跟着众人一同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剩下霍远一个不远不近地坠在队伍后方。
【您不给任务对象的衣服弄干一点吗?】系统问。
以霍远的控水能力,把人衣服里的水全部弄出来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任务对象本身的体质不能算好,异能也不是体质强化类,万一感冒了可不太好办。
“不能哦。”霍远十分悠哉地回答,视线虚虚拢着方钧。
他说的笃定又意味深长,一副别有用意的样子,然而系统一想追问,他就噙着抹欠抽的笑说:“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张楷瑜和队伍也隐隐约约有一点脱节,不同的是霍远的脱节是自愿,他的脱节有那么一点半自愿半被冷落的意味。不过张楷瑜也不在意,他一边不远不近地维持着这个距离,一边用自己的风吹干自己的衣服。
离他比较近的李谨逢感觉到身后有风就回了一下头,张楷瑜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
张楷瑜的异能并不算很强,对风的控制力没有那么好,围绕着他的风稍稍猛了点,吹得他有些宽大的的衣服上下翻飞着。片刻之后李谨逢恶狠狠地回过头,快步跑到队伍前部去了。
张楷瑜也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吹他的衣服。
霍远欠的慌似的凑过去:“看,人家不领你的情呢。”
张楷瑜头也不回:“平心而论,让我吹干衣服是最有效的方法,但考虑到他们现在正在为我心寒,我不太方便坚持动手。”
霍远看了他一会儿,很无趣地嘁了一声,走了。
走在前面的施承回过头,看着张楷瑜动动嘴唇,终于什么也没说。
他们这样慢跑了二十多分钟,总算又到了一处郊区,强撑着一口气的几人现在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真真正正一点力气也没了,坐地上的坐地上靠墙上的靠墙上,黄柏然无奈,只得就近找了个没人的饭店让队友修整,自己出去查看地形。
张楷瑜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像一个安静的影子。
方钧低声问霍远:“他们俩这样没问题吗?”
霍远笑着问:“那你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于是局面变成了张楷瑜和黄柏然在前面走,霍远和方钧跟在后面——反正有霍远的能力压制,他们俩都发现不了。
这对正副队长沉默着绕了三四个店铺,一直到他们进了一个超市翻找残余物资的时候,方钧才听见黄柏然开口。
“你是策应,张楷瑜。他感染是你的失职。”黄柏然的声音很低,但是在空旷的超市里显得很清楚。
“嗯,是我的失职。”
这话纯属无理取闹,但张楷瑜不计较。
“他的父亲亲手把他托付给我的——我答应了他一定带着他儿子去避难所。”黄柏然接着说。
他通红着眼,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指尖一点点发力:“……你记得吗,张楷瑜。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我们都没有物资——是小谭的父亲临死前把他找到的饮用水和食物分给我们……”
他没有再往下说,张楷瑜也没有接话,倒是背地里偷听的霍远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黄柏然自己握着那瓶水冷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对不起,老张。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张楷瑜接过他拿着的矿泉水,黄柏然腾出手抹了把脸:“……对不起,我只是……”
“没关系。”张楷瑜平静地回答,“我的确有失职。”
于是他们俩都不说话了。
片刻后黄柏然伸出手臂紧紧地拥抱了张楷瑜一下,深吸一口气,后踏一步,神色恢复如常:“好了,拿点水和食物,先回去吧。”
两人走后,霍远又等了一会儿才带着方钧出去。
方钧若有所思地问:“他们算是和好了?”
“你还挺关心别人的感情状况啊?”霍远问。
“毕竟我们现在身处队伍里,正副队关系紧张是一件危险的事。”方钧并不否认。
“黄柏然是很典型的滥好人。”霍远活动一下肩膀,打了个哈欠,“自以为一个都不放弃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嘁,其实这种傻叉只感动了自己。”
他半眯着眼看着前面残破的街道,神情里是不加掩饰的蔑视和摒弃。
方钧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仇视黄柏然。
“你知道吗?”霍远忽然凑近,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也不好好看着人说话,垂着个眼不知道在看哪儿,长长的鸦羽似的睫毛遮住一半剔透的蓝眼睛,“黄柏然有点像你们那个基地的负责人。自以为在为别人好,自以为在保护别人,给我注射下s-445让你们能安全地给我采血,丧尸潮侵袭还想着关着我,最后全军覆没。其实如果他在一开始信任我让我出来,我是可以救下你们基地的。”
方钧瞳孔微缩。
霍远其实还存了一堆能扎的方钧体无完肤的话,但是这些话在他舌尖绕了一圈,又被他吞下去了。
那位基地负责人的确优柔寡断,早在丧尸潮来之前,他有无数次机会派出小队和别的城市的基地取得联系,他却因为担心那么几个人的性命不肯冒险,对丧尸的聚集进化视而不见,最后整个基地被一锅端。
无论原主还是他,整个被实验采血的过程中从来没有表现出反抗,尤其是自愿被抓住的原主,在被抓捕的过程中甚至没有伤到一个人,然而他们仍然忌惮他忌惮得要命,严密监视又给他打了毒药。
总的来说,在霍远眼里,方钧那基地的覆灭简直是自取灭亡的教科书,把人类性格里诸如懦弱自以为是优柔寡断一类的负面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黄柏然其实也差不多,就他那队友都被感染了还执迷不悟的态度,要不是张楷瑜在,谭荣云又是个还不错的,这支队伍估计就要在他的拖拖拉拉里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他和方钧了。
然而这样的事其实也犯不着他生气,更犯不着这样对方钧挑明。只是刚才他脑海里忽然闪回一段画面,主要内容大约是……枷锁,药物,昏暗的灯光,还有伤痕累累的年轻的霍远。
霍远的右手食指不易察觉地颤了颤,他咬了一下舌尖,及时把那种不合时宜的感情波动压下去,然后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逗你玩的,都s-445加身了,我怎么可能真的一以当千,做梦吧。”
他看着是想把这话揭过去了,方钧就没再说话,但他看着霍远的眼神明显又有点愧疚。
系统无能狂怒,你在干什么啊任务对象,他都这么反社会反人类了,你该一巴掌抽死他啊!
“放心吧,张楷瑜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霍远绕了一圈总算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比起他和黄柏然……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张先生已经猜出来我那‘冰枕’里头装着疫苗了。”
方钧瞳孔地震,随后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对啊,疫苗呢?”他总算想起来,从逃完命以后,他一直觉得缺了什么,合着霍远手里那冰枕不见了!
“别慌,别慌……”霍远仍然一脸淡定,很无所谓地抬手一抓,一个冰枕出现在他手里。“我怎么敢乱扔你的东西呢……”
这疫苗箱自然是被霍远找机会收进了储物袋里,毕竟这么大一个东西,整天拿着也真够累的。反正他连随手下雨都下过了,有个储物空间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他是龙王嘛。
“你能收纳物品吗?”方钧一愣,从衣服夹层里找出最后一份营养液,“那你自己收着吧,再来一次我可不一定能保住了……不过想来这一份也不会留很久了。”
霍远笑了一声,轻轻推回营养液。
“不必了。”他平静地说,“我用不上了。”
“嗯?”方钧一愣。
“我不能再接受任何形式的营养补充了。”——当然也就包括营养液。
不用说,这就是那个完整版debuff的效果,从今往后他就跟条断头的河一样,活一天少一天了。
方钧皱起眉,倒是没有质疑他的话,“那你怎么办?”
“你养我咯。”当事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嘻嘻地回答。“方博士要好好开发自己的异能啊……”
怎么又扯到他那异能了……方钧十分无语,如实回答:“但我也不知道怎么练啊。”
霍远又笑了起来,“没关系,我教你。”
……
这个超市里剩下的东西不多,只能让每个人勉勉强强分到两瓶水再吃上两顿,他们修整一夜就要尽快上路。
晚饭是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还有两天就要过期的罐头,虽然听起来很寒酸,但好歹里面是肉,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方钧正在角落里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指尖看,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把本就昏暗的光线挡了个干干净净。
他抬起头,是李谨逢,左手握着三个罐头,伸出的右手里还夹着两个。
“你和龙王的晚饭。”小伙子情绪不是很高,放下罐头就想走,但不知道想起什么还是顿住脚步,微微低头看着他。
“方先生。”他轻声问,“龙王先生应该是很厉害的异能者吧……”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说出口似的:“那之前他为什么不……为什么好像一直没怎么动用实力?”
方钧沉默了。
他很想为霍远解释两句,然而s-445和k-04这样的事情扯出来只会越扯越麻烦,他欲言又止,努力搜刮着脑子里的语言,但李谨逢好像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出界了,看着方钧沉默下来不回答问题,他扯出一个有点狼狈和不安的笑容,却又带着点儿讽刺说:“抱歉,我其实没有立场指责龙王先生的,请您当我没来过吧。”
他转过身匆匆走了。
方钧微微张嘴,好像想叫他留步,但话在舌尖转一圈儿的功夫,李谨逢已经走出很远了。
于是他把话咽回去,指尖轻轻敲敲那罐头,过了一会儿有点自嘲地笑了。
解释了又能如何呢?谭荣云又不会死而复生。
李谨逢和谭荣云关系一直很好,任谁死了兄弟也会忍不住情绪失控一些,他没有错;霍远也是受药物所限,他本来就是受害者。
可是给霍远打下s-445的杨前辈错了吗?他问自己。
这一次他没能给出答案。
那就权当,是我的错吧。方钧想。
————
【任务对象那边好像有状况。】系统对霍远说。
霍远正躺在一个居民楼的楼顶晒月亮,闻言眼也不睁地说:“哦?是吗……”
【李谨逢对你有点失望。】系统中肯地概括了一下它观察到的情况。
霍远懒懒地笑了一声,向月亮伸出手臂,做了个舒展动作。
“失望?失望他就应该当面找我,而不是跟方博士说我的坏话。”他慢悠悠地说。“为什么不找当事人找方钧?无外乎方钧战斗力低,看起来像个好人……你看,理所当然地觉得强者就要多出力,否则就该被兴师问罪;想兴师问罪呢,还不敢当面问——道德绑架,欺软怕硬……”
他顿了顿,刻薄地评价道:“一无是处的废物罢了。”
【……】系统简直无话可说。
只是普通的因为痛苦产生的疑问而已,被他这么这么一扣帽子简直像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一样,叫霍远做杀手真是屈才了,他适合做讼棍。
霍远知道系统在想什么,不过他无所谓。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乱七八糟的回忆总能被相关不相关的人勾起来。
他看着高悬在天上的明月,耳边却是枪响和遥远的追杀声。
有个男人乞求他开枪杀死自己,有人低声议论“早就该他”,一声熟悉的叹息响在耳畔,好像带着难以置信的失望和悲哀。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那些喧闹交杂的声音,随后是尖锐的耳鸣声,霍远的食指猛地勾了一下,他从回忆里惊醒。
在系统看来,他只是失神地看了几秒天空,然后忽然间视线又有了焦距。
霍远这样看着月亮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扯出一个嘲讽似的笑。
“开个胃痉挛吧。”他懒洋洋地跟系统说。
系统:……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又想自虐了,不过这种事它自然是乐于做的,非常听话地给霍远开了个重度。
霍远坐起来适应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把自己挪到了一个避风的角落,从储物袋里拿出方钧的外套盖在胸口。
他就这样靠在角落里,开着胃痉挛,看那轮月亮看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