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昆廷站在血宫前对着镶嵌在墙上的传讯晶石大喊,“陛下!我有要事禀报!”
“……哇。”显然是接到消息匆忙赶来的克莱尔正在用发光的骨梳梳头发,“他居然还勉强长了脑子。”
“有的时候长脑子比不长脑子更糟糕,”另一位亲王艾希里说,“如果王被他喊出来却没有看到打上门的光明神,他一定会立刻掰下恶魔之主的脑袋。”
“噢,别担心,艾希里。”克莱尔宽慰道,“当昆廷站在这里的那一刻,他就没有选择的权力了……快帮我看看,这个首饰怎么样?”
一只蝴蝶从血宫里面懒懒散散地飞出来,落在恶魔的指尖。昆廷和蝴蝶交涉了一会儿,蝴蝶化作破碎的血色流光消失了。
“他要把王叫出来打吗?”一位公爵说,“太贴心了。为了感谢他这份贴心,我要为他下注!”
格温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紫黑色容器,里面零星躺着一些钱币和小东西。这位侯爵往里面扔了一个品貌完美,光华璀璨的浅蓝色水晶。
“为什么他还有这种照明用品没有上缴?”克莱尔指着那颗存在感颇强的水晶不满地问。
“因为这颗水晶上有诅咒会伤害脆弱的小神子。”格温代为回答,“得了,克莱尔,别老为你的那些收藏耿耿于怀,你不想被王听到,对吗?”
克莱尔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但还是揭过了这个话题。她朝着格温右手边放在红色容器旁边的一张纸指了指:“这是什么东西?”
格温介绍道:“因为王赢面太大了,所以赌王赢需要猜他获胜的时间,只有和真实时间最接近的人才能拿钱。”
克莱尔评价道:“奸商。”
“谢谢,谢谢。”格温谦虚地说,“你也可以下注昆廷嘛,只要他赢就能拿钱,而且赔率超高!”
克莱尔冷哼一声,先往紫黑色容器里扔了十来枚晶石币:“我倒希望他赢呢。和自然生物联盟?亏陛下想得出这种主意,我们黑暗生物什么时候进行过‘联盟’这种荒唐的活动?”
黑暗生物的合约就像废纸一样毫无意义,他们的联盟比玻璃更易碎。想往高处爬的方法有且只有一种,就是依靠自己打败所有同级对手,再打败你挑战的对象。如果这期间你借助了外力,很快就会有数不尽的挑战者试图把你从刚到手还没捂热的地方踹下来——这当中当然包括你的好合作者,事实上,这或许会是第一个冲上来背刺的挑战者——直到你把他们全部杀死证明自己,或者你被杀死新来者踩着你的尸体上位,这场夺权之战才会结束。
黑暗生物不信任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同类,更不信任装作不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自然生物。
“冷静点,克莱尔。”艾希里说,“这次的情况不同,我们有可能对上一名神之上。”
“得了吧,我的好艾希里。”克莱尔说,“我们作为神之下和一大批神明对峙多少年了,不还是这副样子,多一个神之上又不会改变很多!”
艾希里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克莱尔自顾自地接着说:“退一步讲,就算神之上真的很吓人,杀光了主大陆和神国又杀来我们这里,又会怎样呢?来神明我们就揍神明,来神之上就揍神之上!总之我们和来者之间必须要灭绝一个!”
格温认真地把容器里的钱币垒好,划清界限道:“只有你想灭绝,我并不想灭绝,到时候只要你自己去死就好了。”
克莱尔嘟囔了一声你生成我的同族真是魔鬼的损失,血族的耻辱。她朝着红色容器里丢了一袋子晶石币,扭过头不去搭理这利益至上的奸商了。
“诶,”奸商还在喊她,“没赌时间无效啊。”
“知道了!”她没好气地回答,“我要看一眼王再决定!”
——————
王没有让昆廷和克莱尔等太久。没过一会儿,血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好耶!虽然王的脑子被光明神子晃坏了,但他还是好看得一如既往!”克莱尔高兴地说,“赞美吾王!如果他被囚禁起来实力尽失就更好看了!”
“同时你也不会再这么爱他了。”艾希里冷漠地提醒道。“收敛一点,克莱尔。胜负未分,不要提前幻想不切实际的事。”
“噢,当然,我知道。”克莱尔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得不把脑子里的魅魔改造108式暂时赶了出去,“但是王看起来真的伤得不轻,他脸色好难看。”
她刷刷在白纸上写了两笔:“我赌半个小时结束战斗……当然,我还是希望昆廷可以获胜,恶魔应该不喜欢血族吧?我可以申请把王带走吗?带走一部分也可以!”
“太乐观了,黑暗山脉很难挑出一个对王没兴趣的个体。”格温理智地回答。
为了避免麻烦,也为了不破坏昆廷的大计,他们这些围观者都躲在离血宫很远的地方用魔法器械观看直播。艾希里放大画面眯眼端详了片刻:“我觉得可以大胆一点。”
她没有使用格温放在白纸旁边的笔,自己掏出一根造型精致的羽毛笔——克莱尔夸张地捂了一下眼睛以表示对这位爱好奇特的同族的不解——在上面写了自己的预测。
她赌了十分钟。
“不是吧,”克莱尔说,“这么信任王?”
艾希里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也太保守了。”格温意味深长地冲她摇摇食指,“来,我们俩再赌一个,干不干?”八壹中文網
艾希里瞥他一眼,心知这奸商又在憋坏主意。不过她总共也没赌多少,对这点小钱看不上眼,顺从地走到了一边。
克莱尔左看看右看看,疑心自己又被孤立了。
——————
“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你最好自己挑选一个喜欢的火山口跳进去。”王说。
他脸色并不好看,头发和衣服都略有点凌乱,神色倦怠,声音也没什么精神。这和他平时那种上位者的慵懒并不一样,透着一股难以掩盖的脆弱。
昆廷瞬间兴奋起来,甚至仿佛闻到了一股血气。
格温说的是真的,王确实受了不轻的伤!对一个野心勃勃的恶魔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呢?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喜悦:“当然,陛下,我有天大的好消息!”
他装作激动地走上前几步,王血色的眼珠冷冷地看着他,但一步也没有退。
王不会做出后退这样示弱的行为,他只会站在原地,在对来者忍无可忍的时候一击毙命。而昆廷会在那之前,先把自己的武器刺入他的胸膛。
“陛下,我刚才得到消息,我的手下告诉我……”
暗处寒光一闪。
叮的一声,仿若金属相击,是昆廷伸出了利爪,而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臂长的漆黑弯刀招架住。
“好快!”克莱尔低低赞叹了一声。
与此同时,昆廷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长尾已经扫到了王的背后,尖锐的尾尖直冲着他的后背。
混血恶魔吃香还是有其原因的。作为魅魔,火魔,狩魔的混血,昆廷不但有一双利爪,一对坚硬的角,还有一条长而灵活的尾巴。
魅魔的尾巴最长可以在作战时伸到三米长,就像一条柔韧的长鞭。因为混血的缘故,昆廷不但保留了这条长尾,而且有了一个比魅魔的坚硬很多堪比金属的尾尖,这让他的进攻方法更多变。
王头也不回,背后长眼似的左手朝后一划,另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弯刀将那条尾巴挡了下来。
昆廷的尾巴顺势缠住王的左手往自己这边拽,很不讲究地脑袋一低举角就刺。王直接舍弃了被他用爪子锁住的那把弯刀,向后仰头,左手拽住昆廷的尾巴一甩,硬生生把昆廷甩到了一边。
昆廷立刻立定准备好再次攻击,但在那之前,一把弯刀已经割下了他的头颅。
这位在一百多年前才上任的,对王昔日辉煌战绩认识浅薄的天真的恶魔之主只用了半分钟就被王斩了首。他的头颅滚落时,精致的面庞上还带着势在必得的得意神色。
王的弯刀在他掌心里消失,他评价道:“即使处理一个尸位素餐的废物勉强算好消息,我也不希望亲自动手。希望下辈子你可以自觉一点,死了再来报告我。”
然后他抬起头,直视格温用于直播的,隐形的微型魔法镜头——霍远十分没出息地赞叹了一句魔法世界的高科技——面无表情地说:“现在,给我滚过来。”
“哇哦。”镜头后的克莱尔神情呆滞地说,“陛下威武。”
艾希里十分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
“过了一百年,他还是这样不堪大用。”格温连滚带爬地赶到现场时,王正在死去的恶魔之主面料珍贵的衣服上擦靴子,那张冰冷而艳丽的脸上什么情感波动都没有。“东大陆就找不出一只没有魅魔血脉的恶魔了吗?实在找不出来,换成魔鬼狼人或者亡灵也可以,我再也受不了这种货色了。”
格温通过讹艾希里在赌局里赚了一笔,又成功安排东大陆的心腹第一时间拿下了不少恶魔之主的好东西,眼下心情很好,觉得昆廷也不那么不堪大用了,上去替他说了两句好话:“陛下,您说得太对了——不过魅魔血统也是有好处的,您看,他的卷发虽然茂密却无比顺滑,多么适合做您的新拖把啊!”
王看了他一眼。
格温背后一凉。
“好建议,格温。”王说,“那么,就用你赌局赚的钱来给他买拖把杆材料吧。”
“不——陛下!!”格温立刻哭丧下了脸。他可不是艾希里那种不怎么慕钱财的人,他珍惜每一枚骨币!
王瞥了他一眼,他赶紧噤声了。
刚刚杀了人的黑暗山脉之王看起来还是一副没休息好的疲倦样子,他目光扫过一群狂热又畏惧地看着他的亲王和公爵:“都来齐了?还有想来试试的吗?”
没人作声。
恶魔之主确实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是平心而论,他的个体实力和在场最强的格温也能打个五五开。如果他都只能在王手下惨败,他们也只会有差不多的下场。
“你们都知道,我马上要去主大陆。”王慢条斯理地戴上黑色手套,“想挑战的,现在可以抓紧时间出来。如果有人现在缩头缩脑,等我走了再趁着我不在闹事……”
“我们对您一片赤胆忠心,决不会做出这种事!”格温立刻说,“我这就收拾家当和您一起去主大陆!”
克莱尔紧跟其后:“没错,陛下!我愿意追随您去主大陆!”
一时间血族们此起彼伏地表忠心,仿佛迟说一秒就会被砍头一样。
唯恐刚谈妥联盟问题合作伙伴就换了的神子殿下此时正和他们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靠法术鬼鬼祟祟地偷窥,没想到骤然探听到这么个走向,心中咯噔一下。
不是吧,格兰姆伤心地想,不至于要带这么多血族回去吧?
黑暗山脉的联盟,怎么这么雷厉风行啊?
他试图看清楚王的表情以判断他的态度,但这段距离实在太挑战圣者的视力了,他并不太看得清那张苍白的脸,倒是旁边恶魔之主滚落在地的头颅很显眼。
格兰姆因为不熟悉地形又要隐藏行迹,来得比较晚没赶上围观战斗过程,赶到时恶魔之主就已经这样身首分离地躺在地上了,紫黑色的血逐渐浸湿地面。而胜者站在尸体旁,连碍事的长袍都丝毫没有弄脏。
他一个人隔着一具尸体面对狂热的属下笔直地站着,长袍被风微微吹起,像一把锋锐的利剑,也像一杆飘扬的旗帜。
格兰姆这一刻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从前在学识教见过记载,说黑暗生物对他们的王的感情复杂又炽热。他们像信徒信仰神明一样崇拜着他们的王,又总是在野心勃勃地试图挑战他,杀死他,成为他。这是畸形的爱恋,也是怪异的忠诚。
格兰姆其实不能理解,但此刻面对一场摆在他面前的黑暗山脉风俗表演,他忽然意会到了一件事。
鲜血淋漓的杀戮是最能让慕强又变态的黑暗生物兴奋起来的,与人类君主为了笼络人心需要费尽心思建立集权树立形象不同,站在黑暗山脉巅峰的这位血族几乎是自带对黑暗生物的吸引力。只要他在他们面前表演一场对强者的杀戮,黑暗生物们就会陷入一种比正常状态下更狂热的对他的崇拜,他要他们上刀山,他们决不下火海。
那么,如果他成功弑神了呢?
甚至不必弑神,黑暗山脉对主大陆仇视已久,只是苦于实力限制一直隐忍。只要这位王重创了哪位神明或者那名神以上……
被教皇教育了十几年大局观的格兰姆几乎是瞬间想到了一系列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好的后果,顿时心里发沉。他又耐心地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个短暂的几乎难以被称作会议的聚会已经接近尾声了,王最终也没有明确表态到底带谁的意思,他便赶在有血族靠近前先一步转身离开了。
神子心中有事,略有点焦躁,一次也没有回头。
故而他也错过了王在他身后冲他轻轻飘飘扫来的那一眼。
——————
送走了目光炽热得不对劲的属下们,霍远又回了自己的寝殿里。
他解开长袍。
他苦中作乐地为自己这造型奇特碍事,除了打架绊脚就是让人走光的衣服找了几个优点劝告自己再披一阵子,别轻易改变人家原住民的服饰:作为魔法布料,它至少有自净功能,打完架不用狼狈地洗衣服。
而且——如果这也能算优点的话——这件长袍脱起来很方便……
这种脱起来很方便曾经一度让霍远陷入对原身作风的质疑。这个世界不知道什么缘故,原主记忆除了必要的用于了解身份的部分,关于日常生活的记忆一段都不开放,这让已经看了一个世界代入式电影的霍远很难过。系统再三向他保证原主真的没有和人上过床,霍远才将信将疑地勉强接受了这具身体。
当然,衣服脱起来方便还有另一种好处,就是上药很方便。霍远把长袍扯开,低头看了一眼,刚弄好的绷带又被血浸了个彻底。
有他自己在种子发芽时弄出来的,但更多是刚才打架剧烈运动导致的。
他心中叹了口气,怀疑自己这伤口是好不了了。
系统已经没心情为他的伤口点蜡了,它还在后怕。
刚才那番打斗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只有系统知道,这位仁兄在听到昆廷声音的前一刻还在床上死鱼一样摊着,连被折腾出血的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就穿好了装备,拖着一颗还不怎么安分的种子爬出来打架了。他的身体数据全程都在不太乐观的区域上下起伏,事后威胁属下完全是强装样子。其实那是只要格温和克莱尔一起上或者车轮战一下,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好在霍远有丰富的驴人经验,他拖着一个哗啦哗啦流血的伤口,硬是没有拿出全部手段和昆廷打,镇定自若地塑造出一个游刃有余的高手形象忽悠走了手下,避免了创业未半而中道被推翻的凄惨命运。
此刻影帝本人也没什么劫后余生的意思,好像对刚才的惊险毫无觉察。他再次草草处理了一下自己形状凄惨的伤口,粗暴地用绷带把它一捆,又出门了。
这一次他去了东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