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温接到王的通讯时正准备骑上自己刚驯服的诅咒飞马出去遛一圈。
这是一匹倒霉的主世界来的飞马,不知怎么变成了诅咒生物。格温在黑暗山脉外围捡到它的时候,它正暴躁无比地和一只畸形的大蜥蜴鏖战。
格温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匹因为诅咒而变异的马生了四条强壮有力的腿,黑色的蹄坚硬得像自带蹄铁,后背那双巨大的翅膀上长出了锐利的骨刺,看起来又矫健又威武。他立刻惊为天马,二话不说把它拐回了家。
这匹被诅咒的飞马早已迷失了神志,暴躁又不服管教,好在格温有丰富的应付诅咒生物经验,费了点力气,总算是将它驯服了。
格温握着被挂断的传讯晶石坐在马背上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直接骑着它去血宫。
嘿嘿,这新来的宝贝他还没有炫耀过,正好让那群老家伙开开眼。如果有一两个冤大头看上了想入手,那他不就又有商机了。
诅咒飞马仍然勉强可以起飞,但是很颠簸,格温不敢让它乱飞,就叫它半张开翅膀走路,很是出了一番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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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格温在长阶尽头向王座上的血族俯首行过礼才抬起头,“您找我何事?”
他小心翼翼地往上瞥,然后大失所望地发现他的王居然穿了裤子。
陛下——!他痛苦地想,您为什么要穿裤子?
今天又没有人来逼宫,您好像也没有攻打神国的打算——您为什么会穿裤子?
对啊,王为什么要穿裤子?格温的思绪短暂地从见不到陛下的腿的失望中抽离出来:自从一百多年前解决上一个挑战者后,王几乎再也没有穿过他的长裤,格温还以为他已经把那条天杀的、影响他们欣赏王身姿的东西扔了呢……
他又开始为王穿裤子的行为痛心疾首了。
“他果然在盯着我的腿看。”霍远面无表情地在脑海里对系统说,“我开始怀疑这位王平时是个什么形象了。”
还好,格温的目光虽然充满惋惜与渴望,但没有什么令霍远恶心的欲望在里面,故而他还能忍耐着不掰掉对方的头说话:“光明神子的来意,你应该听说了?”
格温把注意力从王的腿上收回来一点:“听说了一些……似乎是自然生物想和我们联盟对抗他们那的哪个神?”
“嗯,没错。”霍远说,“那群道貌岸然的玩意,想叫我们给他们打白工呢……”
“自然生物真是太过分了!”格温立刻不再想王的腿了,义愤填膺道,“陛下,不如我们现在趁他们正在内讧直接打进去,血洗主大陆!”
霍远:……
霍远算是领会到了黑暗山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风俗。
他环顾四周,掂了个不知道用来干嘛的摆件花瓶砸过去,“蠢货,动动你的脑子。”
他没有用力,花瓶也是普通的花瓶,格温用他皮糙肉厚的老脸挨了这一下,皮都没破。
但他还是嗷了一声低下头:“抱歉,陛下。”
霍远靠回王座里:“当然不能顺了光明神那群家伙的心意,不过……”
他沉下语气,听起来有点阴森:“这个新窜出来的家伙一上来就来我的底盘挑衅,弄出来的伤口现在还没好……我可忍不了让祂在上面逍遥。”
格温大惊,猛地抬起头眼神撞进王血色的眼瞳里:“祂打伤您了?”
“是啊,现在还在疼呢。”霍远长睫低垂,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的亲王,语气略微软下一点,听在格温耳朵里简直像是在撒娇——王百来年没这么温柔地说过话了!上次他这样对恶魔之主说了两句话,那位恶魔之主还没来得及回话就随着头颅落地变成了前任恶魔之主,死时脸上还带着晕晕乎乎的表情。
“怎么样,为我报仇吗?”他的王有些困倦似的拿一只手撑着脑袋问他。
报,当然要报,踏平神国!格温立刻行礼:“是,陛下!我立刻去通知他们备人马与主大陆联盟!”
“嗯,去吧。”霍远恢复了正常的语气。“神子五天后动身,我要你们那时候至少能找出五十个实力伯爵以上的跟我走……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格温抬起头,再次直视了一次王的眼睛,并没有避开。这种视线就有点冒犯了,但王那双仿佛盈着血海的眼睛里什么波动也没有,不愤怒也不疑惑,就这样沉沉地看着他。
“是,陛下。”于是他咧开嘴对王笑了笑,露出两颗尖牙,“定不负您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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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温又骑着他那匹霸气的诅咒飞马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却并不急着联络同僚,而是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串紫色的手链,激活了上面最大的一块传讯晶石。
“噢——格温!”晶石明灭了好久,直到格温准备忍无可忍地捏碎它时才被接通。对面传来一道很有磁性的男声,隐隐约约还有几声喘息和娇媚的低语:“什么事非要这时候来找我?恶魔的夜生活刚刚要进入高潮!”
格温不耐烦地说:“你什么时候不在进行夜生活?你家的魅魔比东大陆最繁华的街上的魅魔还多!”
那边传来几声悦耳的笑声,对面的恶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没错,所以今晚等待着我的美人有很多批,你最好有话快说。”
格温也一句废话都不想说了:“王受伤了!被神明重创难以愈合的那种受伤!昆廷,你如果有生之年想登上王位的话,就现在,立刻,马上,用你最好的传送阵滚过来!你晚一秒陛下就多恢复一点!”
那边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约莫是昆廷床上的魅魔被踹了下来。这位不着调的现任恶魔之主激动地问:“真的吗?他真的受伤了?”
“不信你自己滚过来看!”格温回答,“他决定和主大陆联盟了!你如果不想和那群令人作呕的自然生物共事的话,就抓紧时间取而代之!”
那边很快没了动静,应该是昆廷已经进了传送法阵直接冲着西大陆来了。
格温把晶石手串扔回角落里,激活了另一块晶石。
“嗨,克莱尔。”他愉悦地说,“想看热闹吗?对,没错……难道这年头还有别的热闹吗?多叫几个人一起来血宫——记得带点好东西,我要开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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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尔满世界翻找收藏的时候,霍远正在漫不经心地给自己上药。
他对格温说的那段话略有点夸大,他的伤口并没有那么严重,其实已经愈合了七七八八;但也没有全然夸大,因为它真的还是很痛。
摘下的绷带再次被诅咒浸染上了不详的黑色,霍远一边抹药一边说:“这诅咒劲儿真够大的……如果我伤口都好全了诅咒还没有消除干净要怎么办?
系统想,豁,您还关心这个,我以为您很乐在其中呢。
霍远解除诅咒的方法,一是用能吸收诅咒的绷带慢慢磨,二是用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吞噬。而霍远别说自己想办法学习用力量治疗,他连绷带都不乐意换。但凡他换绷带的频率快一点,对待身体的态度认真一点,他现在诅咒都要解除干净了。
就看霍远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养伤态度,哪里是在为伤口发愁,他简直是唯恐自己伤好了。
“那就想办法找个倒霉鬼把诅咒转移出去吧。”霍远重新用绷带掩盖住自己狰狞的伤口,自问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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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远虽然看起来很不着调,仿佛师承蒙古大夫,但他其实具有丰富的上药经验——给别人的。
在成为正式杀手之前,他们这些杀手候选人要先经历一番养蛊一样的长达数年的乱斗。组织不会在看不出太多价值的人身上浪费资源,那时霍远分到的伤药都不是什么好品质,气味古怪形态恶心,霍远鲜少把那东西涂到自己的伤口上,大多数时候绷带一缠就生熬。要不是他重伤受得不多又注意消毒,早八辈子死在那些养蛊的日子里了。
后来他成为正式杀手,虽说伤药品质大幅提升,但也很长时间没受过什么重伤,仍然没兴趣给自己那些“轻伤”上药。这种情况持续到某次霍远腰侧受伤,正敷衍地给自己换绷带时被司钧意外撞见。对方严厉谴责了他一遍,告诉他不能这么散漫地对待自己的身体。
霍远拿着绷带的手顿在空中,指尖无意识地缠绕洁白的绷带,露出一点无措的神色。彼时他成为正式杀手不到一年,刚刚十九岁,青涩的少年气还没褪干净,让他夺目的样貌没有到达日后那种锋芒毕露得使人不敢直视的地步,只要稍微垂下眼睫抿一抿唇,就会显得自己乖顺又委屈。
司钧那时也和他共事了没多久,远不像后来那样清楚他的德行。他作为好前辈本意只是提醒霍远爱惜身体,并不是想训斥他,立刻心软下来:“抱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霍远的手指还在玩绷带,好好的绷带快要被他揉成一团。他低着头不看司钧,声音很轻:“伤药会刺激伤口,太痛了。”
司钧一直以为霍远是那种痛觉神经长了像没长似的刺杀之神赏饭吃的狠角色,毕竟他先前几番受伤都没有显露过动静,没想到原来是个很能忍的要强小孩。他二度心软:“那也不能不上药……我帮你吧。”
霍远没有拒绝,微微歪过头眨了眨眼看他。司钧在霍远的医药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唯一一盒红色的包装伤药,想了想说:“你的伤药是刺激性比较强……我给你用我的吧。”
不多时他拿来了一盒显然是刚拆封的崭新伤药,款式和霍远的相同,只有颜色不同,是白色的。
其实霍远方才那番话全然是在驴人。他连受伤的痛都不在乎,更不会在乎上药的痛,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伤药的触感并觉得麻烦。
不过自己上药是一回事,司钧上药则是另一回事。
司钧其实也是第一次帮别人上药,尽管动作小心,难免还会偶尔失轻重。霍远也不吭声,只是在这种时候忽然绷紧腰侧肌肉,又像是怕被发现似的强迫自己很快放松下来。
司钧当然能发现。他愧疚地问:“我是不是下手重了?要不你自己来?”
霍远表示拒绝,司钧只好硬着头皮接着上,帮他处理个伤口比杀个人还累。
其实霍远即使是用蹩脚的手法给自己自虐式上药时也从不会作出什么反应,司钧的动作再失轻重也比那要温柔多了。不过是他仗着人家脾气好又好忽悠,可着劲地造作罢了。
为了避免霍远在看不到的地方故态复萌,后来他几乎每次受伤,司钧都会来看两次,霍远就缠着对方帮自己上药。再后来他得寸进尺,美其名曰礼尚往来要帮司钧上药。
司钧想起霍远平时给自己上药敷衍了事恨不得拿棉签戳死自己的样子,其实非常不想让自己本就痛的伤口雪上加霜。但那时的霍远还没有露出烂人本性,他顶着那张所向披靡的脸,加上日益精进的话术,没有人能拒绝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要求。
于是霍远如愿以偿地摸到了司钧的胸肌。
司钧一贯严于律己,一身流畅的肌肉线条漂亮得要命。他装作怕弄疼司钧的样子,每次上药都动作轻缓拖很长时间,另一只手就可以轻轻搭在人身上顺手摸一摸。
司钧哪里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流氓,每次都会因为霍远精细得像在修复文物的动作感觉有点局促,告诉他:不用这么小心的,不痛。
霍远权当耳旁风。
时至今日,霍远仍然清楚地记得那身肌肉的触感。他的手总是微凉,即使上药前暖热了也不会比司钧身上更热。他偶尔会装作忘了将手搓热直接把冰冷的指尖搭在对方身上,司钧的肌肉会绷紧一瞬,但从不出声抱怨,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暖手,并在他走前给他一个暖手宝。
——司钧一贯是个温暖的人,不管肉/体还是精神。
不过这样的快乐时光并不多。司钧不久后认为他的技术足够给自己上药,也已经是个成熟的杀手不必时时叫别人盯着,所以他们恢复了正常的自己的伤自己处理,不再做出一些gay得让隔壁那对表兄弟侧目的举动。
只是司钧恐怕一直不知道,在他的教育结束后,霍远对处理伤口的态度仍旧没有端正起来。那盒司钧赠送的白盒子伤药在霍远的医药箱里放了数年,在霍远死时才刚用了一半。
他精细的,呵护珍宝一样的耐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司钧特供,鲜少会倾注于他人。
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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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陷入了呆愣状态。
谁能告诉它,为什么它的宿主处理完伤口,忽然开始像被人捅了一刀一样蜷成一团浑身发抖?
啊?那颗惩罚的花又开始生长了?
这又是为何啊!
因为他说的话太邪恶,花都看不下去了吗?
原来这还是朵有良心的花吗?
霍远的手死死按在自己的胸口。他还没来得及穿好长袍,眼下上身□□,只能捏紧刚刚缠好的绷带。
没愈合好的伤口承受不住他没轻没重的折腾,很快不知道几度裂开,血逐渐浸染雪白绷带,但这点痛苦远远比不上植物的根刺穿心脏,霍远恍若未觉。
他那颗已经停跳的心脏有一半被花占领了,茂盛的根系将其从里到外地锁了个严严实实,像被人捏紧了似的。霍远甚至怀疑等这朵花的根爬满他的整颗心脏,他那颗可怜的,不知道什么形状的器官就要在他身体里碎成几块了。
不知道是不是花发芽了,他这次还隐隐感到胸口闷胀,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又牵扯到心脏。根系在里面蠕动几下,他彻底疼得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离奇的是,在这样的剧痛下,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堪称愉悦的笑容。
系统疑心他疼疯了。
霍远也觉得自己疯了。
剧痛大约会让人变软弱,他蜷缩在异世界帝王冰冷的大床上,忽然出神地想:
如果司钧看到,他会不会心软哪怕一瞬?
他的视线因为疼痛模糊起来,看不清眼前昏暗的寝殿,却无比清晰地在脑海里描摹出那双褐色的眼睛。
那双曾经无比温柔地注视过他的眼睛。
剧痛最终吞噬了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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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温,格温!”昆廷大声呼喊着闯进格温的住所,“我来了!”
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开设赌局的格温眉头青筋跳了跳。
这个蠢货到底是怎么成为恶魔之主的,那些聪明的魔种已经没有一个能打的了吗?
他是来刺杀王的!他能不能低调一点,冷静一点!他是想刺杀失败连累他一起死吗!?
格温转过身,努力调整好表情:“很好。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这只混血恶魔有一头像前任恶魔之主一样的卷发,紫罗兰色的眼睛显露出魅魔血脉,但又有两只火魔的弯曲的暗红色角,正热切地注视着他。
总而言之,是只血脉乱七八糟,但是非常能打,恶魔们都喜欢的强大的漂亮蠢货。
蠢货的坏处是,和他结盟会很不幸。不过也有好处:如果你只是想利用他,蠢货会很好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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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姆是被传讯吵醒的。
“神子!”来者似乎是先前给他带路的那位女性血族,她正兴奋地说:“血宫要死人啦,你要不要去看!”
血宫死人你怎么这么高兴……又一次被吵醒已经没有脾气的神子半梦半醒地想。“出什么事了?”
“有人要刺杀王啦!”那血族还是兴高采烈地说,“快去看!这种事错过一次恐怕几百年都不会再有了!”
格兰姆一秒清醒过来。
“什么?”他急忙翻身下床,“为什么……”
那血族早跑了。等格兰姆追出去的时候,她和她的坐骑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消失在格兰姆的视野里,留下满腹疑虑的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