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黑暗山脉上遍布传送法阵,但山脉腹地的法阵没有一个能直达主大陆的。或者说,黑暗山脉和主大陆之间本来就没有稳定的传送点,只有七个位于黑暗山脉边界的混乱带和主大陆相通,三个在西大□□个在东大陆。同一时刻,只有一个混乱带可以起到将人带到主大陆的功能,它可能把人传送到主大陆五个混乱带中的任何一个,而剩下的混乱带只会接受主大陆里踏进混乱带的人或者被时空术法波及的倒霉鬼。
格兰姆来时自称是被时空术法波及——事实上当然是走了混乱带,被时空术法波及是很有可能掉进时空乱流里被撕裂的,光明教怎么可能用这么危险的方法送神子——那时他坠落的就是霍法维领地附近的休眠混乱带,而这次传送回主大陆,他们要走位于东大陆的现在正在运转的混乱带。
这是七个混乱带中离城镇最远的一个,是那种即使骑着幽冥马从离它最近的城出发也要骑行半日才能到达的程度。不过黑暗山脉的传送法阵可以连人带马车一起传送,这点路程完全不必忧心。
……好吧,也不是完全不必忧心,至少对面这个血族就挺叫人忧心的。
格兰姆头疼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守卫,很想请他滚蛋。
瑞莫特对神子的目光恍若未觉,自顾自地端着一杯不明液体在喝,面前还放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点心,姿势随意得像这是他的马车——其实不排除这种可能,上车前神子匆匆看了一眼,这一批马车都称得上豪华,但是各有各的特点,不像是王统一分配,倒像是贵族们自己出的——总而言之,和拘谨的神子对比鲜明。
格兰姆实在受不了这种坐牢似的气氛,决定出声打听点情报:“你们的王也坐马车吗?”
瑞莫特舌尖舔舔被饮料润湿的嘴唇:“啊,王吗……他好像已经骑着黑先走一步了吧。”
黑这个名字格兰姆听说过,是那位王的坐骑,一条黑色的巨龙。听说它从前是迷失在黑暗山脉里的诅咒生物,偶尔下山一次就能摧毁好几个城镇——那可是全民杀人狂的黑暗山脉的城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王刚刚踏平黑暗山脉的时候,彼时他大约还存着点好斗的热血,随便找了个日子踏进黑暗山脉,在接下来的整整半个月里一直杳无音信。要不是留在血宫里的生命光球仍然闪烁,下面的黑暗生物害怕谋反未半王忽然回来杀他个措手不及,黑暗山脉早就翻天了。
但最后那位血族还是从山脉里出来了,骑在遮天蔽日的巨大黑龙身上,所有被黑影笼罩的黑暗生物都向他跪拜。最后黑龙落在血宫前,轻而缓地低下头碰到地面让它的主人下来。
王一跃而下,黑龙温顺地伏在他身后。他轻描淡写地对前来迎接贺喜的亲王说:“总算找到一个还算合心意的坐骑,以后就叫它黑。”
格兰姆回忆着主大陆对这条被诅咒的龙为数不多的描写:身形遮天蔽日,光脑袋就比一个成年人还高,尾巴一甩就能毁掉一座房屋……
这么大,它是怎么毫不惊动他地飞走的啊!
“……王是什么时候走的?”
“宴席结束后不久。黑是在传送阵附近等他的,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东大陆了。”
格兰姆忍不住好奇:“他们去做什么?”
“去主大陆杀人放火。”瑞莫特看到神子露出无奈又无语的表情后才改口:“好吧,不逗你玩了,没有幽默感的家伙……但陛下确实是去杀人放火了,在东大陆。”
格兰姆微微皱起眉。
“别一副‘我真的好想多打听点消息但是好怕你朝我咬一口当加餐所以我还是自己苦思冥想出一个错误答案糊弄我的傻教皇’的表情。”瑞莫特放下杯子,“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是来帮你的,为了避免你在犹豫里浪费掉我们宝贵的时间,我先将我知道的可以告知你的事告诉你,在此期间你可以随意打断我提问,看在这个的份儿上——”他指了指自己挂在胸前的弯月形暗晶石项链,“我尽量克制杀掉你的欲望。”
格兰姆:……
所以更好奇瑞莫特和霍法维到底有什么关系了,总觉得他用掉的那个项链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啊……
“你应该知道王被昆廷挑战的原因是他受伤了,但你不一定知道他受伤的原因是被混沌之神安插在我们黑暗山脉的卧底偷袭了。”
格兰姆的瞳孔微微放大。
“很过分,对吧?”瑞莫特说,“那可是王诶——怎么会有人敢用肮脏的神明的力量去玷污他!这样的人应该被开除黑暗生物籍,滚到你们自然生物那里。”
格兰姆:?
自然生物又哪里招你惹你了?
“这样的混沌之神信徒在黑暗山脉还不止一个。神子殿下,别以为和我们达成协议你的任务就大功告成了,你完全有可能回不了家。”
“把黑暗山脉拉下场是不明智的举动,我不知道你们光明教是什么想法,但显而易见混沌之神没有疯到底,祂不希望我们下场,所以祂会不择手段地破坏混乱带。”说到这里血族低低笑了一声,“混沌之神,混乱带,权柄也很契合,是吧?”
其实谁也不知道混沌之神的权柄到底是什么,他此刻完全在信口胡诌。
“王会去检查混沌带,但是我不对他抱太大希望。”这位自称是王子的血族大逆不道地说,“陛下不是神,就算是神,他也是以杀证道的那种神,和时空的权柄搭不上边。”
“你觉得混沌之神会在混乱带上动手脚?”神子又开始皱眉,“可是混乱带不是至高神创世时留下的造物……连神明也无法更改吗?”
瑞莫特拈了块点心吃:“你真的觉得混沌之神是神明?祂要是普通神明,你们那位光明神至于低头朝王求助?”
格兰姆陷入沉默,好像在思考什么。
霍远咬了口点心,微不可查地僵了片刻才接着咀嚼。
“我开始怀疑他们在点心里下毒了。”他对系统说,“黑暗生物的品位真的很糟糕。”
系统:早跟你说了不要乱吃东西啊!
“神子老皱着眉,这习惯不好,将来会长皱纹的。”
系统:人家忧国忧民心怀天下不像你一样毫无上位者的自觉不行吗!
“不如我给他打个岔,让他少想点。”
系统:?
你又要干嘛啊!
“回神了,神子。”瑞莫特装作不经意地把那块被他咬过的点心放回盘子里,指节屈起敲了两下桌子。“你现在想破脑袋也没用,如果混乱带上真有王都解决不了的秘术,你现在担心也没用,不如想点别的。”
这话说得不错,所以格兰姆听进去了。他抬起头看着瑞莫特,等着他往下说。
“比如,我和我那位倒霉弟弟的关系?”
这个格兰姆也确实好奇,所以他坐得端正了一些。
整个主大陆,即使是最消息灵通的学识神教,也没有关于黑暗山脉王位继承规则的消息,主要原因是黑暗山脉根本没有过王位更替这项活动。虽然黑暗山脉这么多年来各个部族乃至东大陆的首领都换了很多个,但统领整个黑暗山脉的一直是那位血族,他数百年如一日地坐在王位上,像真正的神明一样俯视着挑战者,并像是还会一直坐下去。
而恶魔之主这种首领完全是谁拳头硬谁做,再说最近三代恶魔之主都是四处留情又完全不管的类型,他们的后代到处都是,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血脉,完全不具备参考性,唯一能供自然生物参考的是贵族们的继承。
黑暗山脉的爵位候位,与其说是真的荣誉,不如说是实力分级,达到一定实力就可以拥有一定领地,故而一般也没有世袭制一说。通常情况下,如果城主是被人杀死,城池和头衔就被凶手继承;如果城主是意外死亡,就让觊觎这里的黑暗生物打一架再由获胜者继承。黑暗生物能为自己后代做的,就只有给他们搜罗各种好东西,企图让后代强一点——当然,这是对子女有感情的,还有大把大把的黑暗生物只关心自己,给后代喂点吃的养到成年踹出去就得了,还好吃好喝供起来?做什么春秋大梦!
以黑暗生物的寿命和性格,他们很难在能看到生命尽头之前考虑继承人的事。
而且,跟整日里和魅魔厮混的恶魔之主不同,黑暗山脉的王除了嗜杀以外没什么爱好,也没有养美人的习惯。听说上一任恶魔之主在位时他偶尔会去他宫殿里寻欢作乐,自从斩杀了那位恶魔之主,他就真的好像断情绝爱一样再也没有拿酷刑折磨人以外的娱乐活动了。
黑暗山脉没有王后,也没有妃子,当然也不会有人觉得这里有王储。此前格兰姆一直以为王没有后代,从来没想到会一下蹦出来俩。
“如果霍法维是你的弟弟……”神子犹豫了一下,“王为什么会杀他?”
瑞莫特挑一下眉。
他虽然自称是霍法维的兄长,长相却和霍法维并不很相似。他抛出的那条关于霍法维身份的炸弹消息让格兰姆信了霍法维的王子身份——霍法维虽说长相比不过王那张足以称为造物主巅峰之作的脸,但仔细想想,他那双血色的眼睛简直是和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格兰姆左看右看,没觉得瑞莫特和他的兄弟像。
霍法维的长相和王是一个风格,都是那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而瑞莫特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人时略微上翘的睫毛像把钩子,是那种瞪人一眼会让黑暗生物心甘情愿地洗干净脖子让他杀的类型。
唯独瑞莫特这一挑眉,忽然让格兰姆看出了两份霍法维的感觉。他长眉一挑,好像往脸上写了句“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问,自然生物果然挑不出一个长脑子的”,让人平白升起一股我要暴揍他一顿的念头——上次这样因为一个表情被嘲讽到,还是在霍法维那里。
不是每个血族都有挑一下眉就让人感到十成十的嘲讽的能力的,这种嘲讽劲儿倒很像是一脉相承来的。
“那可是我们黑暗山脉的王,又不是你们自然生物的帝王!”瑞莫特还是解释了,“他又不需要继承人,当然是干得不好就杀了……霍法维好歹拥有他一丝血脉,结果这么多年还是个伯爵,王能忍到现在才找借口杀他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算是我,如果这一百年内还不能晋升亲王,王肯定也会找个借口把我杀掉的。”离奇的是,说这话时瑞莫特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反而带着点莫名其妙的自豪和期待。
格兰姆:不是很懂你们黑暗生物。
“我和霍法维也没什么交情,要不是这个项链,我根本认不出他。”瑞莫特作出一点回忆的神情,“他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很想掐死他,不过现在我不想了。”
“所以这个项链……”格兰姆犹豫了一下,“有什么用处吗?”
“用处啊,方便我们这些王的子族认出彼此自相残杀?”瑞莫特不知道是在开黑暗生物玩笑还是在认真回答,“反正王的子族都有一个。”
格兰姆指尖摸摸衣兜里的挂坠:“那我的那个……”
“弯月挂坠确实有某些不平常的意义,但是王给你的那个已经是普通的暗晶石了。”瑞莫特打断道,“至于它到底是用来干什么,这就是你听了会死的秘密了,还是不要打听得好。”
格兰姆更好奇了。
但现在不是好奇这个的时候,他换了个话题:“既然你和霍法维没什么交情,为什么要来找我?”
“死掉的兄弟才是好兄弟,因为霍法维死了,所以现在我是他的好兄弟了,当然要为好兄弟做些事。”
“我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你的,就是为了完成他可能存在的遗愿。虽然我和霍法维生前交流不多,他知道我就喜欢杀不听话的小兄弟,很识趣地一直绕着我走,所以我不太了解他,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冒着被王找借口砍头的风险也要把你带上。不过黑暗生物嘛,就那么点爱好,我猜他要么想杀了你,要么想吃了你,要么是单纯地想研究你,我决定来看看他是想做哪种。”
格兰姆:更不懂你们黑暗生物了。
他的关注点偏了一点:“所以霍法维知道……我可能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这不好说,没人知道王会因为什么杀人。”瑞莫特看着神子垂下眼帘一副歉疚的样子,又补了一句,“不过这和你无关,他自己跑到王面前就是来找死的,把你带来最多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格兰姆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他沉默下来了。
“真好骗,”霍远对系统说,“我都没怎么努力就成功把他对死马甲的愧疚炸出来了。”
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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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莫特不是那种会好好安慰人的血族,而且格兰姆心情不好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他就更不想安慰了,专心致志地盯着人家的嘴唇看。
神子的唇红润而柔软,做霍法维时霍远偶尔会想上手揉两下。装柔弱的神子殿下看起来像只努力模仿家猫的豹子,好像就算随便rua也不会伸爪。但霍远拿不准对方到底会不会伸爪子,只好非常遗憾地搁置揉揉对方的嘴唇或者捏捏对方的脸的想法。
而恢复神子身份的格兰姆就不那么好欺负了,他身上有点年轻神职人员特有的天真而澄澈的刚直,一副随时愿意为了吾神的荣耀牺牲的样子,经常微微拧着眉看着他们这群黑暗生物,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有点冷硬。
但摸起来应该还是软的。
如果突然摸摸神子的嘴唇,神子会很震惊吧?
以前他会盯着司钧的嘴唇有这个想法,当然,那时候的他更大胆一点,他会想,如果亲上去的话,司钧会不会猛地睁大眼然后把他推开。
会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吗?可能性不大,司钧恐怕短时间内都不会敢接近他。
但他其实很希望被按在地上揍一顿,疼痛会让他感觉到真实,有助于让他永远铭记这个偷来的吻。
……也有助于让司钧铭记。
好脾气的司前辈很少在训练外的时间对霍远动手,为数不多的那两次都是霍远真的让他生气得无法忍耐的地步。如果司钧对他动手,就说明这个吻实打实地隔应到他了,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掉这枚令他作呕的,被人偷去的初吻。
霍远遐想过许多次,但最终也没有实践。
他不忍心让司钧因为他的一时兴起被恶心到用水反复搓揉擦洗自己的唇,嘴唇是敏感的器官,那样会很痛。
他在司钧的记忆里留下过许多不愉快的印记,如果再在他关于爱情的记忆里留下不愉快的体验,对方也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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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的疼痛把霍远的心绪拉回眼前,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重新聚焦。
其实格兰姆的样貌和年轻的司钧几乎一模一样,他完全可以摸摸对方的嘴唇弥补以前的遗憾。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兴致缺缺,刚才还看起来很好逗弄的神子也懒得逗弄了。
格兰姆和司钧很像。如果是司钧生在这个世界,生在这个身份,一定会长得和这副样子差不多。
但他爱的只是他来处的那个司钧而已,并不是格兰姆。
心脏很痛,那朵花已经越长越大,根系扎穿心脏在心口蔓延开了。霍远不准备在神子面前露出端倪,合上眼默默忍耐。格兰姆抬头看他两次,血族都合着眼在闭目养神。
从西大陆到东大陆,他们再也没有交流。直到马车停下,驾车的血族小心翼翼地来敲门:“侯爵,神子,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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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姆和瑞莫特先后下车,眼前是被笼罩在一片灰雾里的荒原。
奢华的马车三三两两地停在附近,不远处端坐着着一头爪子就有半人高的黑龙,右前爪上坐着它的主人。血族之王长腿交叠放在坐骑弯曲到身前的尾巴上,目光扫过面前的属下。
他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不再裸露那双晃瞎人眼的腿,穿了一身赤红色的轻甲,上面刻着黑色的扭曲图案。
这是他昔日征战黑暗山脉时的装束。在那些混乱而荒诞的日子里,黑暗生物都躲藏在阴影里,以黑色衣物遮蔽自己的身形,只有他一袭红色轻甲,像一簇燃烧着的烈焰,在这暗淡的天地间杀出一条赤色的血路。
那是最强横的血族,是一步一步杀上神坛的黑暗生物的神明,是曾经点燃整座黑暗山脉的烈火。
现在,这团火要燃到主大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