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神的降临看起来诡异又宏大。
在某个瞬间,整个神域都开始流动——如果原先神域只是因为色块的斑驳与扭曲显出“地面在流淌”的感觉,此时这片空间就是真正地“流动”了起来。像有人搅动起了平静的泥潭,天与地之间本来就无法辨认的那条界限被完全打破,灰蒙蒙的感觉逐渐加深,就像天气由阴转暴雨时的云层,一点点由飘渺的灰色化作浓郁的,让人感到窒息与凝重的灰黑。
在灰黑色的深处,一个巨大的身影逐渐凝实起来。
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用语言形容的物体存在于这片空间了,他们站在流淌的灰黑色里,也被包裹在流淌的灰黑色里。神子不动声色地感受了一下脚下的地面:很离奇,尽管他根本无法分辨出自己站在什么东西上,但他的确是站立着的,脚下的触感凝实而光滑。
霍远并没有显出惊异的神色,即使有,那也并不是针对这番神奇的空间转换。八壹中文網
“真有趣。”他在脑海里对系统说,“你知道这让我想到哪里吧?”
系统:哈哈。
是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里非常像系统空间。只是系统空间里毕竟悬着一个大光球照明,而这里一个能被肉眼觉察的光源都没有,显得比系统空间里更暗一点,但还是非常相似,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相似。
在两个完全不来自同一个种族的生物或紧张或平静的注视里,那位存在逐渐靠近了。
格兰姆本该闭上眼慎防自己因为直视神之上而流着血泪瞎掉,但光明神毕竟刚刚祝福了他的眼睛,尽管这种祝福到底会起到什么作用暂时还难以预计,但他愿意相信,以自己神明的位格,不至于被对方碾压到连看对方一眼都做不到的地步
——如果连光明神这位昔日最强神明赐福过的眼睛都不能直视混沌之神的话,主大陆的生物们也可以洗洗脖子准备一起去死了。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相望。格兰姆的手搭在自己的剑上,而王仍然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看起来淡然又悠闲,只是……
他的黑色手套呢?格兰姆有点茫然地想。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王一直戴着一副黑色手套,这还是格兰姆头一次看到王的手,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对方的指甲是黑色的。
血族可没有这种设定,比起自然生成,它们看起来像是因为什么诅咒导致的畸变,质感比起生物的指甲更像是什么坚硬的金属或者石头,感觉挠人会很厉害。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戴手套,王并没有留长指甲,它们被剪裁得很妥帖。
这一点疑惑在格兰姆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也没有仔细琢磨下去,因为混沌之神出声了。
“猜倒了我的意思却只身赴约,我该说你愚蠢吗?”
祂的声音像是无数个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生物同时开口,层层叠叠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时至今日仍然如此不自信,要通过我的反应来调整你的计划吗?”王冷淡地回答,“看来力量并没有让你变得强大,反而让你更愚蠢了。”
浅显而普通的激将法,即使是格兰姆都能听出其中的敷衍,但奏效。
从一开始,这些存在的博弈就是阳谋。混沌之神料到了自己派人在传送阵上动手脚的事一定逃不过王的眼睛,但祂仍然这样做了,而王也确实如祂所愿带着格兰姆踏进来了;光明神知道混沌之神把自家神子拉进来就是要让祂入局,但祂仍然降临了,因为这些事他们不得不做。
格兰姆不知道王在神明的战争里扮演了什么角色,王也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
“就当是我在还债吧,我答应了别人必须掺和一些事情。”他只是这样对格兰姆说,“等你成为放债者的时候就会理解了。”
格兰姆隐隐约约理解能让王还债的人肯定是类似神明的存在。
所以,要等他……成神的时候?
不,这种目标怎么可能实现啊,王根本没准备让他知道真相吧。
总之,王此时表现的也是阳谋。他坦然地向混沌之神表示“我不准备和你废话,直接来战”,而混沌之神只有接受一条选项。
祂本来就没准备从王嘴里获得什么有效消息,真正需要掌握的信息需要在战斗中取得,这正是祂降临的目的。
所以混沌之神原本勉强清晰起来的轮廓又模糊起来,祂被笼罩在灰黑色的烟雾里,声音里多了一些难以辨别的啸叫似的声响:“你懂什么呢,根本就无法窥探真实的……”
“虫豸!”
兵器相撞,发出叮的一声。
格兰姆在混沌之神气势暴涨冲过来的那一刻忽然背后一寒,在战斗直觉的驱使下迅速回身,但还是稍迟一步,神明的化身出现在两人身后,笼罩着灰雾看不清形状的兵器落下和王的黑色弯刀相撞,格兰姆隐约看到王的虎口处出现了一点血迹。
……不妙啊,第一击就这么狼狈。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觉得讽刺,混沌之神根本没有对格兰姆动手的打算,祂只是丢给了他一个亲王级的怪物就专心投入了和王的战斗。
一开始格兰姆还有能力往另一边看两眼,光明神让他的动态视力大幅增加得以跟上那二位的动作,但很快他就自顾不暇了。
这个怪物比之前的更难缠,它好像能预判格兰姆出手的方式,对他的招式无比熟悉——这是先前的战斗里从未出现的状况,显而易见,混沌之神留了一手,直到现在才让格兰姆意识到这些怪物是有学习能力的。
格兰姆事先对此有过猜测,不过有猜测不意味着有对策,怪物足够强大让他不得不在每一战里全力以赴,他没有办法伪装自己的战斗风格。
格兰姆决定收回前言,混沌之神还是很重视他的,专门想了办法利用起之前莫名其妙的战斗训练对付他……尽管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重视。
黑仍然在旁边不知死活地趴着,考虑到混沌之神一直没看过它——这是格兰姆推断的,因为他找不到混沌之神的眼睛,只能凭借对方的肢体动作推断——或许它已经死掉了。
总之,情况不太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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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事情就是这样。”瑞亚结束了叙述,“凯莫仑找到的那本学识教的书上写的秘法确实很像是维持这些怪物运转的原始术法……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比我们想的更危险。”
被命名为傀儡巨尸的怪物从出现到现在短短一个月不到,已经在很多地方造成了巨大伤亡,普通的没有神力与法力的战士根本无法应对,神职人员们为了处理危机不得不四处奔波。目前唯一让它失去战斗力的已知方法是把它砍到足够散,一时半会不会重新拼起来,再在一堆肢体里找出那个天知道会被放在哪里的运转核心破坏掉。
而前段时间凯莫仑在一本旧书里翻出了一个和这种怪物的运作原理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术法,经过研究,他发现如果驱动傀儡的术法真的是由它改良而来,这种简单的破坏方法有可能不完全奏效。
“这种术法是不能破坏,只能消除的,单破坏结构的话,只要施法者重新布置一下就可以再次激活了。”凯莫仑陈述的同时亲自制造了一个简易版同原理的草傀儡,瑞亚捅碎它的核心后,凯莫仑拿出羽毛笔在上面重新绘制了一下,傀儡就再次重组站了起来。
“虽然我的这种临时续命会使傀儡威力递减,但这是因为我的实力以及术法等级的局限。”凯莫仑解除了术法,“如果连我都能达到这种效果,神明肯定能做得更进一步。”
“听清楚了吗?”瑞亚对通讯另一边的艾登说。
和艾登一起听完了全程的教皇和高位神职人员们都神情凝重。
“不妙啊,”年轻的圣骑士说,“这样说的话,岂不是所有怪物都有复活的风险吗?”
“我之前就怀疑过这些傀儡有问题,”教皇说,“这些怪物给我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虽然确实很强,但是强度在一种我们可以对抗的程度,并没有到达需要吾神想办法联盟的地步……凯莫仑先生,你认为被圣火烧过的怪物里的核心还可以重新激活吗?”
各大教会或多或少都考虑过尸体的处理问题,绝大多数傀儡巨尸都被用各种方法焚烧掉了——至少看上去焚烧掉了,只剩下一堆灰。
凯莫仑的回答很谨慎:“如果是我,当然不能;如果是神明,我不好说。”
这很现实,也很无奈。他们连神明的阶层都很难理解,更别提混沌之神这种神之上的能力,根本没办法衡量。
“这个术法记载在一本禁书里,在学识教也很少传播,”因为施法难度高,材料阴损,要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就必须以活人为核,“书里还记载了它的破解方法,我想,如果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尝试一下破解。”
凯莫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勇气,那可是神明的术法,他这个连神使都差老远的人说出这种话,听起来真是大言不惭到了某种境界。
但,就像塞拉说的,他是那种能被人一眼看出“这是学识教信徒”的人,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敢于研究神明的领域,那里面一定会有学识教的信徒。
他们试图解析万物,尽管有时候有些事物看起来并不能解析。
所以凯莫仑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了,“我还认识一些故友,其中也有术法高手,我想无论如何还是应当尝试一下这条路,就算无法解除,能做到冻结或者扰乱也好,就当是一条后路……”
教皇说:“好。”
“我知道这可能非常耗费人力,但是……诶?”凯莫仑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请放手去尝试吧,凯莫仑先生。”教皇平静地说,“光明教里也有不少长于术法的人呢,或许我们可以联合。”
“这是当然!有更多人一起尝试就更好了……”
“以这个术法的运作原理,也许它能吸收法术能量,为了保险起见,战斗任务尽量交给圣骑士,法师们都可以分出时间尝试一下研究术法。”教皇说,“诸位觉得怎样?”
这话是问光明教那边的神职人员的,当然,没有人反对。
凯莫仑用炼金道具将术法传送倒了光明教那边方便立刻开始组织人手,而更多的细节他们决定等凯莫仑联系上了学识教的故友,瑞亚等人回到光明教时再商量。瑞亚结束通讯前,已经把通讯切换回单人模式的艾登在对面笑嘻嘻地问她:“压力大不大啊,圣骑士小姐?”
瑞亚的声音和马蹄声一起传入艾登的耳朵:“等着我回来和你比赛吧。”
——————
混沌之神的神域里,战斗仍然持续着。
在混沌之神的第三个□□从王避无可避的方向袭来时,血族的背后忽然长出了一双巨大的,掀起的风足以引起旁边格兰姆注意的翅膀。
格兰姆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双翅膀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从王背后伸出、舒展,同时挡下混沌之神的兵器——这一挡甚至发出了兵器相撞的声音,格兰姆完全想象不出什么材质的翅膀能和硬物碰撞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可是一双羽翼啊!长满羽毛的羽翼!什么羽毛这么硬啊!
黑暗生物里不乏长翅膀的种族,但大多是骨翼或者革质翼,很少有长羽毛的,也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血族会长出羽翼。
天使倒是有形似羽翼的翅膀,但那大多数是虚幻的光质或者雾质,所以天使可以长许多对翅膀,因为光和雾都可以重叠,但实体的翅膀不行——不说热不热,几对翅膀叠在一起也太影响行动了,如果是王这种翅膀长个十二只,那绝对会互相压着动都动不了吧。
格兰姆一时半会没想出来王的翅膀是什么材质的,它呈现出一种
沉到无以复加的黑色,像是把最深重的夜色浓缩成了这么一对羽翼,看起来诡奇又震撼,还挺适合这位王的。
混沌之神和王的战斗因为这个小插曲停顿了片刻。
“你没有把它留给你的继任者?”混沌之神问。
王的翅膀被他折叠起一半,半包围式地护住他的上半身:“这种诅咒,还是不留给下一辈了。”
混沌之神在雾气和人形之间溃散重组,声音也有点飘忽不定:“你把它当做诅咒吗?”
王没有回答,祂自顾自地说,“算了,无关紧要。”
“这样更好——你愚蠢地让自己唯一的底牌毁在了我的手里,在黑暗山脉留下一只待宰的羔羊。”
“待宰的羔羊吗?”王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如果他总要死,就让他死得痛快一点好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混沌之神像是冷笑了一声,“杀伐果断这么多年,你也会有软弱的一天吗?——霍法维?”
正在战斗中艰难地分神窃听的格兰姆:?谁?
他是不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