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被迫加班的社畜还在赶路,这边霍远总算下定决心踏进客栈。
这是座小镇,全镇仅开了这一家客栈,老板是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容貌平凡,但身上有股叫人觉得有些不妙的气息,像一柄饱经风霜的刀。
显然,对方习过武。霍远不能判断具体实力如何,但肯定比他干翻的那个劫匪首领能打些。
这是个什么世界啊,他略有些无语地想。没点单挑壮汉的武力值都不敢开客栈吗?还是修武者泛滥到随随便便一个小客栈都能抓出个练家子?
“打尖还是住店?”老板娘掀起眼皮睨他一眼。
“住店。”
霍远选了最便宜的房间——没办法,手头拮据,即使住这间也花了他一半的钱。要早知赚钱如此不易,他先前就该把那伙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扒下来,最好衣物也捡两件完整的带走当了换钱……
说最便宜的房间,果真十分寒酸,基本只具备睡觉功能,更不必奢求铜镜这种高端装饰,霍远不得不打了点水来做镜子研究自己的脸。
——是的,绕了这么一大圈,霍远很是不忘初心,一心要确认自己这具新身体“姿色不错”是个什么不错法。
“唔,还是我那张脸啊。”霍远看着水中的倒影,“没劲。”
说着没劲,实际表情还算满意,系统已经看透宿主的自恋本质了。
其实还是有区别的,霍远是黑发黑眼,这具身体的眼睛却是极深的墨蓝色,只是看倒影不大能分辨清楚。而且整个人身上萦绕着一层非人感,霍远有动作时不大明显,面无表情时就会让人感觉到不对。
他凝视他人的时候,眼中神色比起看同类,更像是高高在上的观察者在看一出乏味戏剧。就他在客栈外面隐蔽观察那会儿,知道的人知道他在评估环境,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这是哪个缺少人性的反社会份子设计了一场犯罪正在等待后续情况。
既然找到了客栈,就先睡一觉吧。
霍远以安详的姿势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看着天花板。
一柱香后,他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睡不着。
感觉不到一丝困意。
霍远坐起身来。
是体力系统不一样吗?精力充沛暂时不需要睡眠?
但是,上个世界的血族身体平时也不需要睡眠,可若硬要酝酿困意,也能勉强浅眠一会儿。
器灵正常情况下不具备睡眠功能?
太糟糕了。
睡眠可是熬过无趣时光的重要手段,连这项功能都剥夺了,这具身体的主人真是可怜。
霍远生前一直有着良好的睡眠习惯,每天保证在床上躺满八小时——当然,其中是否有那么几个小时在闭眼忍受疼痛是另一回事——有丰富的躺尸经验。
但失眠和压根无法入睡干躺着是两回事,霍远并不想像个傻子一样在床板上躺八个小时。
算了,出去逛逛吧。
他挑挑拣拣地看了看自己的装备:一根长棍带出去怪傻,大刀挂在腰上也很难看,思来想去又把这两件他千辛万苦抢来又背上的玩意儿扔在房间里,仍只带着自己的本体自窗户翻出去,悄然落到街上。
此时已到子时,理论上算是深夜,不过此处似乎全然没有宵禁,还有几人在街上行走。
——甚至有人骑马。
霍远听到了马蹄声,节奏很慢,显然没有奔跑,是在缓慢地行走着,并有两人交谈。
“此地官吏真是过分,”这是道男声,语气颇为不屑,还啐了一口,“我们辛辛苦苦替他们抓住流窜的匪徒,他们竟连个落脚处也不给。”
另一人出声宽慰:“莫要生气。”
这人的声音一响起来,霍远往一旁走的脚步就顿住了。他摸摸自己腰间的本体,寻声看去,确认方向后悄无声息地隐进阴影里。
——————
包非确信自己是天下第一倒霉鬼,上任路上遇着一群被打晕的劫匪不得不为了带上他们延误行程导致深夜才抵达目的地也就罢了,千辛万苦将他们带到当地官府竟然还因为此地没设正经牢狱遭受了“多管闲事”的冷眼!
瞪什么瞪!萧钧与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此地官员交涉时,包非一直在旁边以怨念的眼神看着那老头。你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我们还从卯时启程走到子时至今没休息过呢!
最后只能将那些人先在这寄存一夜,明日再带到县令处,而他们自己的住宿问题还得自己解决。
没办法,由于一些历史问题,与武林打交道的武官地位就是这么尴尬,他们甚至很难说自己是正经官员。
踏入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时,里面已然漆黑一片,老板不知道猫在哪睡觉。萧钧摇了摇铃,静心等待了几分钟,才看到头发略显凌乱的女人一边打哈欠一边从里面走出来。
嚓的一声,她点亮了烛台,然后把它重重地放在台子上。
“打尖还是住店啊……”她用那种含着困意半梦半醒的声音问。
包非:……谁会三更半夜打尖啊……
“哦,忘了。”不知道瞥到萧钧身上的什么东西,她把眯缝着的眼睛睁开一线,“现在没有打尖服务,房间也已经住满了,请二位自己找地方住吧。”
包非:……
他其实命里和这镇子犯冲吧……
萧钧不愧是因为工作能力强被调到垃圾官位上的神人,即使赶了这么长时间路又连着听到两个噩耗也没露出什么不满,仍保持着平静的面色:“当真一间也没有了吗,前辈?”
老板娘总算把眼睛睁开了。
“眼力还凑合,不过也就这样了。”她语气慵懒,“小子,看在我同你师傅有点交情的份儿上提点你一句,剑鬼这事儿不好查,早日回去吧。”
听到剑鬼二字,刚才还略有些犯困的包非猛地清醒了。
剑鬼正是他们此番要缉拿的犯人,自从三年前在中原屠杀了一个小剑宗后开始在各地流窜,杀人夺宝什么事儿都干,愣是没人能抓得住,一个月前在京城杀了位王爷,皇帝实在忍不下去了,派了一群人去暗中找寻对方的踪迹,其中萧钧就被派往北边。
“谢谢前辈,”萧钧回答,“不过,已经受命,总不能推辞。”
“嘁,不听劝的小子。”她闭上眼,“那就没得说了,走罢,走罢,我这住不下人了。”
包非:不要啊——
正在这时,楼上传来下楼梯的声音。三人都寻声看去,先看见一双黑色短靴,接着是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大清的黑色长袍,腰间还挎着一柄无鞘的漆黑短刀……
包非腹诽:这什么漆黑一片的混搭装扮?
看到那柄刀的时候,萧钧微微眯眼,心里对来者的身份隐隐有了点猜测。
最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来者的容貌。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橘红色的火光也未能将这份几乎不似活人的苍白削弱几分,黑色的长发在他脑后被扎成马尾,然而仍有几缕未被束起的发丝垂落在他脸颊旁边,随着他的走动微微飘动。
他一双浓黑的眼瞳垂着看着地面,走下楼梯后旁若无人地把钥匙往台子上一放:“退房。”
然后就推门离开了。
包非:……
他看看那一身黑衣的背影,又看看钥匙,最后看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老板娘:“现在有房间了。”
老板娘:……
这莫名其妙半夜窜出来退房的人自然是霍远。
自从他在街上见到长着司钧的脸、声音也同司钧一样的萧钧,他就放弃了出去玩的想法,一路尾随对方回到了客栈。
天花板的实力让他能轻松探听到对方的动静而不被发现,听老板娘说没空房间后,他自窗户翻回了自己的房间。
霍远其实没在房间里做什么,甚至走时出于职业病把被子铺好塞了个枕头进去。他站在窗口打量片刻,觉得这场景太怪了,于是把枕头抽出来放在床头——这下更怪了,床上就像没睡过人一样,但是那种事无关紧要。
除此以外,屋里还有他打来照镜子的一盆水,一根抢来的长棍,一把抢来的刀。
霍远想了想,感觉那位长着司钧脸的先生听起来混得实在不怎么样,这点东西就留给他当了换钱好了,于是十分豪气地把它们留在原地,自己下楼退房。
萧钧没有参与包非与老板娘大眼瞪小眼的游戏,看到霍远的脸的一瞬间他瞳孔紧缩,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等霍远已经推门出去了才跟着追去叫住他。
“——先生!”他急迫中也未忘记现在是深夜,将音量控制在适当的范围,“先生,请留步。”
霍远回过头。
他本来想维持原主懒散目中无人的人设只转半张脸的,但余光瞥到萧钧,他还是心中叹了口气整个人转过来同对方面对面了。
没办法,这可是长发司钧,上辈子也没见过的版本。在这种诱惑面前,原主那虚无缥缈的人设才值几个钱啊。
虽说镇上没有宵禁,但夜间也并不怎么繁华,只有极稀疏的廖廖几点灯火,照明效果还不如星光——今夜天上挂着的是一线残月,能提供的光线实在有限。
霍远能以他过人的,或者说非人的视力在这样的环境下将萧钧的脸看得一清二楚,萧钧却并不能。以他的视力看去,很难看清霍远的五官细节。但是,即使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他仍然看清了霍远那双眼睛,这是由于它们闪耀着一种微弱的,决非人类的眼睛能显出的深蓝色光彩。换句话说,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浓黑的眼睛,在夜色里其实是深蓝色的。这种蓝并不出自虹膜的颜色转变,而是由某种未知构造而产生的在阴影里才能看见的一丝微光——这微光与猫科动物那种夜里的反光又有不同,远比那个暗淡得多。身为不通人体解剖的武官,萧钧实在难以描述这到底是个怎样奇特的构造,但总之,这一双不似常人的眼睛足够他确认对方的身份。
“您是玄先生吗?”
虽说是疑问句,他却语气笃定,玄先生本人倒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原主被称作玄,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武器还是他的衣服颜色。
他“嗯”了一声,没问对方是谁,应了这一声就扭头欲走,好像默认对方是单纯想叫他一声满足好奇心。
“请留步。”萧钧不得不又说了一遍,随后自报家门:“晚辈萧钧,是石圭先生的徒孙,想冒昧打扰您问些事。”
说完这石圭个名字,萧钧便抬眼看向他,好像在确认霍远对它是否有印象。
霍远:……真是抱歉,不记得哦。
第四世界他有零碎的原主记忆,但主要围绕着原主自己。他知道原主诞生在战场的废墟里,中间穿越过很漫长的岁月,但那些东西都一笔带过,至于中途遇到过哪些人,这些人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更是全然不知。
好在他可以问系统,花积分兑换了消息,简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才做出一副回忆结束的样子,抬眼与萧钧对视。
“不记得了。”他这样回答。
系统:……那你买什么消息啊!积分太多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