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一冰默了默,回答:“乔振。”
啊,竟然是乔叔叔。果然是乔叔叔。
母女俩忽然同时陷入沉默。
郦籽想起手机上乔振好久没有联系了。似乎也没有跟郦一冰联系。甚至今天发生这样大的事,放在从前,他该早已知道消息——她现在知道薛慕阳就是他的“眼线”,打来电话关切了。可是直到现在,微信上乔振的头像静悄悄的,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明天我要进行生死抉择了。小乔叔叔要是在,我一定会赢……
不过是个平常的撒娇,抛出一个话题。可是手机那端,仍然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应。
郦籽发出一串的“哀伤”“大哭”的表情过去,可是乔振仍然没有理她。
郦籽被郦一冰勒令放下手机,好好休息。
“那个薛慕阳一副小白脸的样子,跟你不合适。”郦一冰说,“以后你会明白,爱情都是扯淡。专心训练,离他远点!”
郦籽:“……”
小、小白脸?
虽然知道跟她没法沟通,可是郦籽还是忍不住辩驳:“他是花滑金牌选手,以技术服人,又不靠脸滑冰……哪是什么小白脸?”
“他不是小白脸?”郦一冰声音硬邦邦的,“还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只有傻子才会相信爱情……”
“替乔叔叔委屈……”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得,又来了!
郦籽愤愤转过身,装死。
第二天下午的考核赛,生生变成了两个场馆共同的要事。
所有人都早早来到观众席,坐看考核赛。
丁丁甚至拉了条幅,上面写“郦旋风永不败”,郦籽想,为什么他们会这样相信自己?那样想的时候,对上了路今白的眼睛,他眸子漆黑,是那个熟悉的猎豹所向披靡的神态。
他给郦籽一个加油的姿势。郦籽血格在飙升,可是心底却在深深沉下去。
仿佛是承载不了那么重的希望。
“栗子加油!”薛慕雨恨不得化成啦啦队,居然拿了花球,看起来真的会跳舞鼓劲。
段洪波也做了个动作,却是个浮夸暧昧的“爱你”的手势。郦籽移开视线,就看见薛慕阳坐在她视野里最显眼的“角落”,神色宁静,只在她看过去时微笑,无声张口说了几个字——放轻松。
她笑了笑,深呼吸,让自己沸腾的心跳平稳下来。
然后,就看见了关成志夫妇相携而来。
关成志穿了衬衫和西装,那西装改良过,偏像中山服,得体而有型,看起来风度翩翩。他经过郦籽和郦一冰面前,有意放慢了速度,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听说这次比赛,对郦籽很重要。一冰,你们应该考虑清楚再做决定的。”
这种善意的提醒,郦一冰恍若未闻,他也就叹息一声,将目光放在郦籽脸上。
郦籽回看他,觉得他的目光深深,看不透。她也没工夫去猜他目中深意,她很紧张,想要喝水。
何况旁边盛装的孙倩灼灼的目光也让她背后发凉。
“凯琪,你也是,不该接受这个挑战赛的。”她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很多人听见,“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郦籽自然立即听出了其中的“提前的怜悯”——她是认定了自己女儿一定会赢,所以很“遗憾”自己运动员生涯将会止步这一场比赛。
孙倩笑了笑,又说:“郦籽,真心劝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人常言,在一在二不在三,这回再输,就难堪了。总不能再用赛场意外摔伤什么的借口挡过去,对吗,郦师姐?”
她侧头看一旁的郦一冰,柔声说。
郦一冰看她:“你多虑了,公平比赛,速度说话。结果各自承担,不劳费心。”
虽然她声音冰冷,神情镇定,可是郦籽还是从她短句里听出她压抑的颤抖,从她更白的脸上看到了她压抑的愤怒。那个神色,让郦一冰整个人在孙倩面前,显得苍老而疲惫,尴尬而难堪。
郦籽咬紧了牙关。
“结果各自承担……可是我听说郦籽败不起?败了就要离开国家队了?”明知故问。
郦籽忍不下去了:“听不懂人话吗?你闲吃……”
“郦籽,我有几句话给你说。”郦一冰却忽然打断她,严肃说,“你认真记下。”
“哦,什么?”郦籽只有忍住。
“对于你愿意堂堂正正地接受考核,不惧心底的恐慌,我很开心。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尽力给你争取这个考核赛,不是要给谁争什么,只是为了让你与自己做一个了结。所以,尽力就好,不必强求什么,你赢,我高兴;你输,我带你回家。”
“妈——”郦籽眼眶顿时红了。
你输,我带你回家。这句是她听见过的、郦一冰讲过的最温情的话,不!何止温情,简直是炸裂似的爱的宣言!
那是郦一冰啊,是永远不服输的郦一冰说的话啊!何况还是在孙倩严相逼的时候。
比的是500米速度滑冰。
就位,准备。
现场一片寂静。
郦籽觉得头脑快要炸裂了,紧张得青筋暴起。她抿唇,下意识就往观众席望去。最近的是站在护栏板后的几位教练,王钊霖和董安安抱臂站着,面色平静,可是眼睛里隐藏着担忧——她们也觉得她一定没办法克服心理阴影或者根本比不过关凯琪。至于卢卡斯,他的脸上直接写着同情和难过,与司途几乎同样的表情。
他们的后面,是速滑馆和花样滑冰一众运动员。虽然表情各异,可是郦籽知道他们或哀叹一场必输的比赛,或感慨不自量力,或对她的失败和即将离队感伤,或者还有几个在期待奇迹。运动场上,总是让人错觉随时能创造奇迹。而奇迹这个词,本来就是在说——不可能。
郦籽目光掠过神色冷静的郦一冰,有些颤抖的身子平静了些。然后她在人群中一眼认出薛慕阳,还有他身后站立的——乔振?!
乔振看见她望过去,咧开嘴露出满口的牙齿,还浮夸地比了个心……
原来他仍然了然她的各种动态,还无生无息地来了。
郦籽眼睛中有了笑意,她凝神。长久的闭眼,世间一切声响都远去,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条弧线的赛道,光洁明亮。
睁开眼,心底沉静如霜。
枪声响。出发!
“我尽力给你争取这个考核赛,不是要给谁争什么,只是为了让你与自己做一个了结。”
郦籽摆臂前冲,郦一冰的话并无多少温情,可是一个个字拼凑起来响在耳际,却温暖无比,那暖意化成了力量。
“我知道了。”郦籽听见自己在心底说,声音静且清,“可是,你可能没有机会带我回家!”
是的,就算是让郦一冰扬眉吐气,坦荡光明地回视孙倩一回,她也、必、须、要、赢!
就算所有人都以为她必输无疑,就算她自己可能还恐惧于战场,她也必须要赢!
呼声呼啸在耳际,郦籽眼睛里只有赛道。
“卧槽感觉要呼吸不过来了!”丁丁想甩甩手臂,可是薛慕雨死死掐着他。
郦籽滑得真的太快了,枪声响后,双臂快速而小幅度地摆动,冰鞋蹬冰,势如破竹,先一步占据了第一的位置领跑,之后就双手背在身后,减少阻力,全力前行,好像就在眨眼间就到了弯道。
上次过弯道的惊魂情景还在眼前,丁丁她应激似的闭上眼。就是这个位置,估计要摔出去了……他无意识回抓薛慕雨的手臂,没想到抓住了路今白的手臂也没有察觉。只觉得那手臂上的肌肉硬邦邦的,显示着同样的紧张。
整个现场寂静无声。像是齐齐被按了静音键。
片刻后,现场还是一片寂静的,并没有惊呼声。
“怎么样了?”丁丁的心提到嗓子眼晃了晃。
“闭嘴?!再叽里咕噜我把你扔出去!”路今白语气很不耐烦。然而丁丁却听出了其中的笑意,他猛地睁开眼,正看见郦籽像一道风样“唰”地从眼前的直道刮过去。
没有摔倒!没有无疾而终!她还在赛道上,在驰骋,保持在第一。而且那势头,还会一直保持在第一。
因为已经第二圈过去了。
王钊霖的手抓紧了袖子,一向平静淡定的脸凝重紧张起来。
王钊霖的脸清冷依旧,只是瞳孔在收缩,显示着心内的激荡,她的眼中闪过两道疾驰的影子。
吃瓜群众们,早已目瞪口呆——卧槽卧槽发生了什么!不是得病了吗?
“栗子!栗子!”薛慕雨一直紧张地一动不动,这时候跳起来大叫,简直声嘶力竭。
“加油!郦旋风!”有人跟着喊起来。
郦籽没有听见任何人的叫声,她眼前只有冰面,眼中只有赛道,心里只有奔驰。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带着自己滑行,御着风。
第四圈。
“老天,她太令人吃惊了!”这是卢卡斯在低喃。
而他旁边的王钊霖,仍然抱着双臂紧紧盯着场地,目光如电,一如在最高赛场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追逐冠军,那双宁静深邃的眼睛里明光闪烁,脸颊都红了,开始微拧起的眉毛不自觉飞扬起来。
是的,就是这样!
关凯琪从未如此地急迫。
她觉得像是被梦魇了,明明她滑得够快了,更努力地滑了,可是就是眼睁睁看着郦籽一点点冲到前面,一点点拉开距离。每一次的追赶超越都以失败告终,郦籽就像是一个闪念,一个不真实的影像,始终在前面,望尘莫及。
不对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努力摆臂蹬冰,心里恐惧一点点扩大,蔓延。甚至有一瞬间在弯道她最接近郦籽的时候,她冒出用手抓住郦籽的念头。事实上,她真的试图在摆臂的时候往虚空抓了一把——然而也只是在虚空抓一把罢了,因为,她没能够到前面的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