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的从来不是女人，而是女人在冰上飞驰的速度和风姿。一如他需要的也不是女儿，而是一个能拿冠军、滑得震撼的女儿。看清楚了关成志对她的背叛和爱情没多大关系时，她对爱情的畏惧失望骤然减轻。

当他以一贯无赖而温柔的姿态出现，她想起了很多过往的事，才明白，真正的爱情，原来长得是他的样子。

虽然速滑馆至少围观的几十人，可是一片寂静。

郦籽任冰鞋带着自己惯性滑着，汗水雾了眼睛，滑进了嘴里，咸咸的。她抬手，抹了把汗水。腰杆挺得很直。

“居然……”肖依然目瞪口呆地和高冲对视。

“……赢了？”董安安捂着嘴，问卢卡斯。

后者回之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没有看错。”

“哗嚓！”段洪波一锤护板，大叫一声，“郦旋风威武！”

“郦旋风威武！”跟着一群呐喊。

“啊啊啊栗子！”薛慕雨直接跳到冰场，拉着郦籽旋转了一圈，是花样滑冰的动作。

郦籽郦籽脑内耳鸣还没有消散，她取下头盔，只隐约看见大家在叫喊，她知道是在对着自己喊。不防薛慕雨的突然“袭击”，脚下一滑，差点带着两个人都躺倒。最后两个人以诡异的姿态踉跄地总算站稳了。

虚惊一场，两个人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当然大家已经笑成一团。

郦籽下意识回头看，关凯琪没有取头盔，像是被抽空了，缓缓滑动着，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

跟她一样的，还有孙倩，脸惨白得仿佛要晕倒了。

“不作死就不会死系列哼！”薛慕雨冷声。

结果摆在眼前。没有人说话。也不需要任何语言了。

一场考核赛，莫名变成惊心动魄的大赛，又变成狂欢的胜利赛事。

王钊霖宣布散去后足足五分钟，大家才陆续离开。

当然王钊霖走之前说的话也超燃——

“恭喜你，郦选手，明天开始，中国国家短道速滑队欢迎你的加入！”

郦籽换好鞋和衣服，刚走出更衣室，就听见了关凯琪的哭声。

放眼看过去，她衣服鞋子都没有换，就那么站在孙倩和关成志面前。

那么骄傲的公主，今天受到的打击确实非同寻常，投入父母怀中求安慰也是正常的。

然而孙倩却青着脸，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抱她。

“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可哭的？哭就能打败对手还是能换来同情？”关成志却忽然冷声说。

“成志……”孙倩被吓了一跳。

“呵！冠军！你们口口声声的冠军，看起来只是遥远的梦而已。”关成志声音冰冷。

郦籽不想再看戏，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和王钊霖说话的郦一冰等人，走过去。

“郦籽，恭喜你！”经过关成志身边，却听他说。

郦籽惊讶回头，关成志眼中闪着某种诡异地光。

她一阵心慌，快步走向郦一冰。

“我们都没有看错。你放心了。”王钊霖微笑说，转身离开。

“一冰！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关成志的声音忽然从背后追来。

郦一冰脊背一僵，她本要抬起的脚步顿住了。

“郦籽出生在九月，就算是早产，你在1月也已经怀孕，那时我们正计划结婚。”关成志一步步逼近，“所以，你不回答，因为答案是肯定的对不对？”

郦籽心忽然一阵猛跳，她的脸一定白了，因为薛慕阳悄悄走近她，担忧地看着她。

郦一冰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却红了，透着一丝紫青。

“郦籽她，就是我的女儿。”关成志把结论一字一句说出来，现场不止一个人浑身一颤。

郦籽手脚发麻，腿下一软，站不住了，薛慕阳无声地扶住她。

郦一冰倒是笑了，只是笑得有点难看，声音是颤抖的：“12月怀孕又如何？凭什么就得是你的女儿？难道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你一个！”

“天下男人没有死光，可是你我都知道，你郦一冰的一生中，只有我一个男人。那时候更是。”关成志越来越咄咄逼人。

郦一冰浑身颤抖，扭身就走。

“一冰，”他冲过去一把拦住郦一冰，“我的孩子我有权知情并有抚养权。”

郦一冰脸色惨白地瞪他。

“何况，我们那时的感情不是假的！你在担心什么？”他声音低下来，“我告诉过你，我还有遗憾。”

郦一冰死死盯着他，脑仁突突地疼。

这么多年，这是如此近地看到他的脸，时光呼啸而过，他的脸和二十年前重叠。

“我觉得我们应该结婚。”他说得时候，神情甜蜜，眼眸深情。

他为了求婚精心准备着，亲自设计惊鸿的钻戒。

他准备在冬奥会她拿到冠军时当着全世界的面求婚。

然而她在举世瞩目的赛场摔倒，送进医院急救，然后转回国内。

谁都没有告诉她什么时候能再下地，她也没有问。

因为不敢。

可是每过一天，她就焦虑一天。

她意识到了结果，因为教练和医生躲闪的目光，因为她没有知觉的右腿。

“成志，你是不是又在密谋一个新的求婚计划？”有一天，离开好几天的关成志再来的时候，她说。

“唔……”他笑，“不带这样的，怎么总是被你识破！”

那之后，他又多久没去看她，她忘了。反正她拜托护士给他打电话，他说忙。

那天，她从报纸上看到了一个浪漫的新闻，女主角是个速滑运动员，貌美如花，在国内最高冬运会上夺冠，被爱慕者疯狂追求。黑白的照片上，玉树临风的爱慕者，好像穿越了两年的时空，未曾改变。甚至连追求手段都是相同的，香车美人。

也是那天，护士告诉她：“你要振作起来啊，滑冰也只是人生一个方面而已。不能滑冰，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啊。比如孩子，爱人。医生没有告诉你，怕保不住，不过今天终于稳定了，可以告诉你了——你怀孕了，一个多月了哦！”

她半晌才明天护士在说什么。

那天她让护士推她在电话下，一遍遍打，直到他接。

“你今天必须来一趟。”她一字一句重复，“我是说，必须来。”

终于他还是来了。

她说：“成志，你的密谋有点久。这医院的时间过得太慢了，我想回家。”

她说：“成志，我再不滑冰了我只做你的妻子，我们生个孩子，好吗？”

他一直沉默，不敢看她直勾勾的眼睛。

她发现，她越想看进人的眼睛里，人越不敢让她看。她就越要看进去，看个清楚。

她说：“成志，我还记得你说会一直做我的双腿。”

她说：“你看着我。”

他终于抬眼与她对视。

他说：“一冰，你让我害怕。”

她一瞬间却笑了，甚至抚掌大笑：“好，好极了！”

她清楚记得她想起的是不久远之前，他们第一次拥抱的那天，也是在病房。

她问：“如果我再也站不起来，再也没法滑冰，你还会爱我吗？”

“当然！你要是站不起来，我就是你的腿。一个人的双腿怎么能离开自己呢？”他回答。

现在，她真的永远也无法滑冰，成了残疾人。惊鸿，断了翅膀。

他说：“一冰，你让我害怕。”

一场大梦醒来，什么都结束了。

郦一冰发觉自己又在笑，笑得身子抖得更严重了。

“看来你是吃定了除了你，我一辈子没人看一眼。”她听见自己说，“是，我是至今单身，可是我告诉你，郦籽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

“一冰……”

“嘿！”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天下第一的男人也莫要随便拉人啊，你面前这位，现在是我的人。”

“小乔……”郦一冰手臂得了自由，就像是重回到水中的鱼，大口呼吸到空气。

乔振没有看她，阴郁的神情跟他轻松的语气完全不搭：“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护短加小心眼，你拉我的人，也没有别的严重的后果，最多也就——”

“嘭！”他扭着挣扎的关成志一条胳膊，一只拳头对着他的脸招呼了过去，然后说完那句话，“挨揍。”

关成志闷哼了一声，捂着流血的鼻子弯了腰。

郦一冰吃惊地捂住嘴。

一直惊呆的孙倩和关凯琪惊叫了一声，跑过去扶住关成志。孙倩低呼：“成志你怎么样？”

又抬头怒视乔振：“你敢打人？”

“我不但敢打人。”乔振冷笑，一副痞子模样，“我还敢杀人，如果他敢再打我的女人和女儿的主意的话。”

孙倩被他的气势镇住。

关成志却忽然说：“你刚刚说什么？”

“原来你不只智力不行，耳朵也不好使。”乔振声音提高了些，好像真的在对一个听力不好的人叫，“我说，以后离我女人和我女儿远一点！”

关成志鼻血还在流，弄得满脸和白色衬衫上都是，看起来有些狰狞，他转头看郦一冰：“他说的是真的？郦籽是他的女儿？”

郦一冰看着乔振。

他也在看着她。他穿着休闲的毛衫和牛仔裤，还是青春时最喜欢穿的装备。他的长相其实很不正经，不靠谱，可是当他不笑的时候，就有点凶。

但是他凶的时候很少。

记忆里似乎也只有一次，她忙着去和关成志约会，忘记他来哈尔滨看她，在大剧院门前等了三个小时那晚上。当她满脸春风地回家，在楼梯上被坐在那里的他绊倒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看着她，说：“郦一冰，你有没有心？”

那时候他的头发居然结着冰。

两人僵持了良久，他又轻轻说：“一冰，我是小乔啊！我们认识了十年。”

她内疚，又恐惧，一时也读不懂他的意思，就那样不说话。

后来他眼中最后一丝亮点熄灭，转身大步离去了。

那之后很久他们没再联系。

她记得，半年后的一天晚上，关成志说她让他害怕的那晚。她在病房，准备好了杀死自己的工具，门却一直在响。

她反锁了门。

乔振在门外，轻轻说：“一冰，我是小乔啊！”

她怔了怔，才想起的确还有个叫小乔的认识的人，没有来得及告别。

后来他踹开病房的门，满头大汗地冲到她面前，看见她手里的凶器，却笑了：“他奶奶的，你什么时候都没有让我意外过！连要自杀，都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她呆住了，被鄙视了也很愤怒。

“好了，一冰。我说过，我不会错过你所有大事。现在我来了，你要做什么，在我面前做，我看着！”他云淡风轻说。

她仍然呆呆地看着他，最后她小声地，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轻声细语：“小乔……”

“嗯？”

“求求你带我离开……在这里，我只有死。”

记得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拿掉她手里的凶器，低声说：“我不会让你死，我带你走！”

一只手抹在郦一冰眼下时，她才惊觉到脸上温热一片。

她居然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