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铠伊和高崎约好晚上一起去看老太太。
天气已经有些转暖,胡同里背阴的地方还有些积雪未融。高崎拉着铠伊的手,两个人来到那座低矮的门房旁,铁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发出嘶哑沉闷的吱呀声。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门用塑料布封住,隐约看到门上方一个烟囱正冒着缕缕白烟。
高崎推开门,屋里弥漫着煤烟味儿,夹杂着一种被褥或者衣物潮湿发霉的味道。
老太太正坐在当门的小圆桌旁吃晚饭,桌上摆放着一碗米粥和一碗炖的黑乎乎的菜,她手里拿着半拉馒头。
她抬头看清是自己的孙子和那位好心眼的姑娘,高兴地把馒头搁在菜碗里,按着桌子就要站起来。铠伊急忙向前扶住她,说:“奶奶先吃饭,一会儿该凉了,我们看着你吃。”一边自己搬过一个黑乎乎的板凳坐在她身边。
高崎把两个人在超市买的礼物放在八仙桌上,满满登登摆了一桌子,一边对老太太说:“奶奶,每天吃个水果,喝半斤奶,如果懒得做饭,还可以冲奶粉芝麻糊莲子羹。便秘就每天喝点蜂蜜,医生说便秘对脑血管不好,还要多吃菜,这些都是铠伊给你选的,你看这好心眼的姑娘多细心啊。”
老太太握着铠伊的手不放,说:“怎么可以让姑娘破费,来看看我,我就高兴得不行了,你们俩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做点,我自己一个人懒得鼓捣,这是中午剩的冬瓜,我热了下吃,老了,别的菜也咬不动了。”说着又要站起来。
铠伊忙说:“奶奶啊,我们吃过了,你赶紧吃吧。”这时才看清那半碗黑乎乎的菜是冬瓜,就问:“奶奶这菜是放了酱油吧,颜色这么黑。”
“我还放了酱,”老太太咧着没牙的嘴笑。
“都跟你说了,您别吃剩菜,也别吃那么咸,哎哟,这么大年纪了,净吃酱,别说话了,赶紧吃吧,你再不吃我们可走了。”高崎皱着眉头埋怨她。
老太太这才拿起筷子,她夹一口菜,撕一口馒头,用残存了的几颗牙费力地咀嚼着。可能不想让两个人坐着等她吃饭,草草吃了几口,喝完了粥就说饱了。
铠伊起身帮她收拾,被高崎按住,说:“水太凉,你不要动手。”然后就端了碗筷出去院子里的水池刷洗去了。
老太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咧着嘴笑个不停,一边念叨着“好好好。”铠伊心里也漾着一种幸福,冬天的夜里,和自己喜欢的陪着他的奶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仿佛有个长辈见证,这份感情也落到了实处,并有了谈婚论嫁的意味儿。
她的脸红红的,心里那种甜蜜涌动着。老太太问:“姑娘啊,我这段时间没去,你们的菜还有没有着落啊,天冷,我这老寒腿又犯了,崎崎也不让我去。”
“大家放假都回家过年了,回来后都在吃食堂。”铠伊心里暗自发笑,“你老人家不用惦记,在家里好好休养身体,大夫说了,不要冻着。”
“好好好。我还一直惦记,心想姑娘去哪里买菜啊,那附近卖菜的很少的。”她吃完了饭,又开始拿毛巾不停地擦拭嘴角。
这时高崎洗完碗筷进来,老太太按着桌子站起来走到床头的柜子边摸索。高崎过去帮她,问她找什么。她摆摆手,摸索半天,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来。她抱在怀里,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把匣子放在桌上。那是个老式的首饰盒子,大概就是古人说的那种妆奁。木头的,四个角是黄铜镶嵌,七寸的蛋糕盒那么大小,上面的锁小巧玲珑,也是黄铜的。
她从怀里摸索出一串钥匙,连着的绳子一端大概拴在衣服上,她在灯光下找到最小的一把,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那把锁。灯光下,匣子里放着两个绸缎的布包,和一些发黑的老式银首饰。她抖抖索索地拿出一个红色绸缎包,一层层揭开,露出一个绿色的手镯来。
她小心地托着那枚镯子,递了过来,说:“姑娘,奶奶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个是奶奶的嫁妆,在这个匣子里放了整整六十年了,我看得出来,姑娘是个心善的人,崎崎也是个好孩子,这个镯子,奶奶就送你做个礼物了。”
铠伊看了一眼那个镯子,不由吸了口凉气,连忙拒绝,“不可以,奶奶,您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万万受不起。”铠伊和郭玉学习珠宝鉴定,认得出那是一枚冰阳绿翡翠玉镯,已经是满阳绿,现在的价值少则几百万,甚至多达千万。
“奶奶知道,当年我娘家也是有些家底的,经过多年的动荡,许多好玩意儿都已经零散完了,我好歹留下这么个东西,也算咱们娘俩有缘,这个你不要推辞,你不要,这世上也没人配得上它了。来,我看你的手也不大,够细软,戴上试试。奶奶这手是不行了,当年是十指纤纤,现在老树皮喽。”说着,她就让铠伊戴上试试。
铠伊推让着,求救地看着高崎。“这个我绝对不能要奶奶的,太贵重了。”
高崎虽然不知道铠伊说的贵重到底是多少钱,但他看出来铠伊真的不想接受。就过去拦住奶奶,说:“算了奶奶,铠伊她不习惯戴这些,您老人家留着吧。”其实高崎的推让还有一层意思,他看得出奶奶送这个镯子的含义,可是自己如今已经不是她的亲生孙子,所以也不好铠伊接受这样一层意思的馈赠。
老太太看到高崎阻拦,沉下脸来,不高兴地说:“孩子,你的心思奶奶知道,但在奶奶这里,你就是奶奶的亲孙子,我不怕当着姑娘的面说出来丢丑,奶奶的心从来没变过,不管那些混账东西怎么闹,说什么,奶奶就认你一个。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有今天没明天,这些东西落在那些混账羔子手里我才心疼呢。别说姑娘跟你认识,就是不认识,冲姑娘以前跟我的情分,我也会毫不含糊地把这个留给姑娘!”
一番话说下来,老太太眼里蓄着泪水,嘴唇也跟着哆嗦。
高崎听奶奶这样说,眼圈也红了,他把头转向一边,怕铠伊看到,竭力忍着。
铠伊不知道怎么好了,但她知道这个万万不能要,别说自己跟高崎的未来还不清晰,即便是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她也不能要这个镯子。她心里也纠结,即便老太太这样说,高崎也毕竟不再是老太太的血亲,如此贵重的礼物,是绝对不好接受的。
老太太看铠伊犹豫,就直接把她的手拉过来,就着丝绸,直接往铠伊手上戴。
也奇了,这个镯子的口径顶多就是54,属于偏小的那种,铠伊的手不算特别小,但却是那种柔若无骨的绵软素手,老太太捏住她的手两侧,稍一用力,就顺势套在了铠伊的手腕上。
灯光下,镯子的玉质冰润细腻,翠色鲜活明丽,衬着铠伊的洁白的皮肤,更显得娇艳欲滴,明艳动人。铠伊托着这无比贵重的礼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从桌上摸出一副残破的老花镜,挂在脸上,仔细端详着铠伊的手和玉镯,“啧啧”地赞叹不已,说:“姑娘,玉与人,皆为缘分,玉凭缘寻人,一块玉就等一个主人,老话说,未有道行高千尺,莫伸浊指染灵石,德行不好的人,即便是给了他,也会让他玷污了这石头。所以,这镯子,只能是姑娘这样的善性人才配得上,我看过好多人的手,她们都带不上,这真是可遇不可求啊。你不要管它值几个钱,说破大天它也就是块石头,值几个?”
“奶奶,我戴也戴了,但是我还是不能要,您别说它不值几个,奶奶,它值多了,放在过去,它就是价值连城的贵重东西,您把它放好了,这是您的嫁妆,它的主人只能是您!”铠伊死活不要。
“嗐,这孩子,真拧,它不就是能在好地段换套房么?值什么呀,人养玉玉养人,你不戴,它也没啥用,戴着。”
高崎听到这玉的价值,不由也吓了一跳,转过脸来又仔细看了一眼铠伊手腕上的镯子。有些愣怔地看着铠伊。
“哎呀,高崎,你快帮我劝劝奶奶,要不这样,奶奶您先给我留着,就算您替我保管好不好,我现在戴这个太扎眼,不安全,在学校放起来也没地方收。”
老太太一只手握着铠伊的手不让她摘,说:“戴着,干吗要摘?黄金有价玉无价,有抢金手镯的,但是没有抢玉手镯的,这玩意完好无损值几个,一旦破损了就不值钱了,没什么不安全的,别糊弄老太太。”
铠伊求助地看着高崎,虽然镯子非常漂亮,但她感觉这腕子上像挂个火炭,烫的自己坐卧不宁,急于摘下来。
“放心,奶奶这点家底谁都不知道,所以,我做得了这个主!”老太太一反常态,态度坚定,再不像往常那样随和。
“奶奶,我知道您的一片心,也知道奶奶不在乎金钱利益,可是,您老人家的东西,我实在不能拿啊!”铠伊急得快哭出来,白白受人这样贵重的礼物,会寝食难安的。
“别推辞了,铠伊,奶奶给你的,你戴着吧!”背着灯光,铠伊看不清高崎的神情,只听他语调平缓地对自己说道。
“哎,这就对了,戴着,你就当给奶奶养着它,好不好。”老太太眉开眼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