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伊急忙跑过去,差点滑倒。老太太侧卧在那里,闭着眼睛,脸色蜡黄,微弱地呻吟着,铠伊连忙拨打120,一边跪在老太太的一侧,带着哭腔唤她:“奶奶。”老太太睁开眼睛,看见铠伊,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含混不清地说道:“好孩子,别怕,奶奶老了。”
老太太滑倒后后脑勺磕在厕所门口的水泥角楞上,地上流了一摊血,铠伊顾不得回屋拿被子,她把自己白色的羽绒服脱下来,裹在老太太身上,把手轻轻托垫在老太太的脑袋下面,一边哭着给高崎打电话。
老太太的手冰冷,嘴唇也似乎有些僵硬,她费力地跟铠伊说话,“孩子,别哭,奶奶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天,镯子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匣子里还有一副,那副就给崎崎吧,要好好留着,不要让它落到别人手里,你的它就是你的,多合适。”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老太太喘息的厉害。
铠伊哭得不能自己,邻居大概听到了声音,跑过来看,一看就大呼小叫起来,赶紧叫人来帮忙,还有人把居委会的人也叫来了,铠伊告诉他们已经叫了救护车。
居委会的大妈还认识铠伊,一见到就说:“姑娘,是你呀!这幸亏你来了,不然大家伙还都不知道呢,你看看这事闹得。”
有人建议把老太太搬进屋里去,居委会大妈制止了,说不要动了,等救护车来吧。看到铠伊只穿着毛衫,洁白的羽绒服裹在老太太身上,沾满了地上的污秽。叹息道:“姑娘你真是好心眼,可惜了衣服了,怎么没从屋里拿床被子盖上?你这样不冷么?”
说着已经有人从屋里抱出老太太的被褥,给铠伊替换下来羽绒服。有人悄悄打听这小姑娘是谁?不像外甥女,也不是孙女。居委会大妈说:“这是附近读书的大学生,看老太太可怜,经常帮助照顾她,你看这次,幸亏姑娘,不然我们不知道啥时候才发现呢。”
“哟,是嘛?看看,大学生素质就是高,她那些个孩子赶上人家这学生的一半也好了!”
“造孽啊,守了大半辈子寡,辛辛苦苦养儿育女,到老落个这下场。”
一群人七嘴八舌,期间又提起了老太太儿子和儿媳的事,都纷纷摇头叹息,有说儿媳不是东西的,也有骂儿子吃喝嫖赌不顾家才导致妻子这样的。
从这些人的话里,铠伊大概听明白了一些事,老太太的儿子没什么本事,又品行不好,不顾家,就指望着高崎妈妈做生意赚钱养家。两口子也感情不和,恰好高崎妈妈未婚时的相好回来了,于是就惹出了后面一系列的事。
反正两个夫妻在众人嘴里毁多誉少,最后都夸高崎懂事,有良心,也够可怜。老太太闭着眼睛不说话,铠伊半俯在地上,一直托着老太太脑袋的手臂酸麻,外面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有人领着救护车过来,然后来了几个医护人员,帮老太太检查一下,就七手八脚的搬到了车上。
铠伊和居委会的于大妈和一个邻居作为家属跟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后,铠伊一边给高崎打电话告诉哪家医院,一边跑前跑后给老太太办理各种手续缴纳各种费用,唱歌赚来的钱很快花的一干二净。
高崎跨越大半个城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安排完毕,只等着几项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在通知单上下了病危两个字。
居委会于大妈看到高崎,拍了拍他,说了声好孩子,又看到铠伊原来和高崎认识,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上面写满了“我说呢!”便跟另外一个邻居离开了,临走嘱咐两人有需要帮忙就给居委会打电话。
老太太进的是重症监护室,高崎只能隔着玻璃看一眼。他和铠伊两人并排坐到椅子上,抓着铠伊的手,长久没说话。忽然问道:“你说我奶奶会死么?这是她第三次进重症监护了,后来都化险为夷了。”
“会好的,奶奶身子骨硬朗,平常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像一般老年人那样娇贵。”铠伊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她不希望老太太有什么不测,自己手上的镯子还没能还给她。
高崎看着铠伊白色的羽绒服上面一片狼藉,伸出一只胳膊把她揽在怀里,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嘴里呢喃:“好心的姑娘。”
就这样,铠伊白天上学,放学后买来饭替换一下高崎。几天下来,高崎下巴颏发青、眼圈发黑,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人也更瘦了。
就这样两人轮番守了几天,居委会的人也在积极联系老太太的儿子,铠伊也在一些网站发布信息。对方始终没有任何音信。
老太太病情似乎好了一些,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铠伊去看她,她也能简单对话,只是精神萎靡不振,她伸出干瘪的好像没有一点水分的手,握住铠伊,说:“姑娘,别忘了我的话。”
铠伊知道她是在说镯子的事,只好点了点头,安慰她说:“奶奶,你安心养病,不要想那么多,等你好了,我们就接你回家。”
老太太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眼角渗出浑浊的泪水。铠伊拿面巾纸替她轻轻拭去,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这声叹息包含了太多,对儿女的思念和对老去的无奈,或许还有对生命的眷恋。
老人家转过头,看着高崎,用虚弱的声音说:“崎崎啊,今天打电话让居委会的徐大妈过来下,奶奶有事拜托她。”高崎点点头。
铠伊总感觉老太太今天有些奇怪,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透着一种笃定,仿佛有交代一切的意味儿,铠伊惊了一下,不敢想下去。
她帮着高崎给老太太翻了身,擦拭了身体。老太太又忽然说:“崎崎啊,给奶奶剪剪指甲吧!”
高崎答应道:“好嘞,”并打趣道,“老太太怎么又突然爱整洁了?我之前给您剪总不让我剪,说留着舒服。”
“剪了吧,留着没用了。”老太太微闭着眼睛,没几颗牙的嘴咧了咧,笑着叹口气。
她的指甲长长的,泛着淡黄色,厚实又坚硬,两侧朝内蜷曲着。高崎从一侧开始剪,抿着嘴,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指甲剪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说:“奶奶,您都快成了老妖怪了,这指甲坚硬无比,这么长,还带弯的,都能当武器了。”
老太太呵呵地笑了起来。铠伊仔细看着她皱纹纵横的脸,和向一侧歪斜的嘴角,这是个一生受尽苦难但依然坚强豁达的老人。她一直闭着眼睛,神情透着一种安详。
第二天,铠伊和秦天月打好早饭,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天月把自己的蛋炒饭往铠伊盘子里扒拉,说让铠伊多吃点,她要减肥。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来,铠伊一边伸手拦住天月,一边从兜里掏手机,是高崎。她接通电话,一边坐了下来。
“铠伊,奶奶走了······”高崎声音哽咽,只说了这几个字便说不出来话了。
铠伊吃了一惊,站起身拿着电话就往外走,剩下天月在身后大喊:“铠伊,你干吗去?吃完饭再去嘛。”
在楼梯口碰到宋清明,他看铠伊神色匆匆,追了出来。问:“你去哪儿?出什么事了?”
“我去医院,那个卖菜的老奶奶去世了!”说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学校门口跑。
宋清明没听清谁去世了,铠伊这样慌里慌张地往外跑,他不放心,也跟在后面跑了出去。他帮着铠伊拦住一辆出租车,两个人向医院赶去。
“你不上课么?你干吗跟着我出来?”铠伊问,只觉得心里紧张得砰砰跳,昨天老太太还让高崎剪指甲,今天竟然就去了。铠伊抚着手腕上的镯子,昨天曾认真注视的那张安详的脸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怪不得昨天她显得那样反常,原来是知道自己大概不久于人世。
直到最后,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见她最后一面,身边只有没有了血缘关系的高崎,铠伊的眼里不由滚下泪来。如果知道老太太会去的那么快,自己昨天晚上就会陪在高崎身边,不知道他一个人经历人的死别,会有多难过。
宋清明看她落泪,也不敢问她,只是从兜里拿出面巾纸抽出一张递过去。
医院里,老太太的遗体已经蒙上了白床单。高崎在床边的凳子上坐着,双手撑着低垂的脑袋,铠伊走过去,他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来,眼神里竟然有如同孩童一样的无助。
铠伊心里一阵难过,抓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无声地传递自己的安慰。
居委会的徐大妈还有几个年轻人都在,一位提着一套寿衣的中年女人走到床边,把一套宝蓝色绣着花草的衣服打开。几个人围拢上去,高崎也撒开了铠伊的手,他们要帮着给老太太整理最后的遗容。
铠伊想过去,高崎挡住她,说:“乖,你到外面先等一下。”
铠伊知道高崎是怕她害怕。但是也怪,自己对床上那具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身体竟然没有一点畏惧。宋清明走过来拉住了她,将她带到门外。高崎回头看了一下两人,又回过头去。
铠伊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看着腕上的镯子,想起老太太的话。从此,就再也见不到这位慈祥可亲的老人家了。想到这里,铠伊的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