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陆阳这是在执行国家使命之后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见到贺天军。

他入职华科宇这才第二周，但肉眼可见的，贺天军的身体又比陆阳第一次参加例行董事会时更加瘦削了。

陆阳张了张嘴，突然有些尴尬，该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位老人呢？

论工作关系，他要叫贺天军一声“贺董”；论亲属关系，他应该叫一声“爸”。

贺天军应该是看出了陆阳的困扰：“以后见面，如果有外人在场，谈公事，你就叫我贺董；谈私事，你再叫我爸。没有外人在场，随意些，怎么叫都行。”

陆阳道：“贺董，我想跟你谈谈目前我的工作问题。”

“哦，工作问题？是不适应吗？”贺天军用手将自己撑着坐起，“你说说看吧。”

“工作倒还适应。但综合管理部的人员配备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贺天军脸上顿时露出些许不悦。

部门的人员配备如果有问题，陆阳应该先找自己的直接领导万牧沟通解决。直接找到董事长贺天军反映问题，这样做显然是越级了。虽然陆阳刚入职场，可这种逐级上报解决的基本道理和制度，哪怕在军队也是一样的。

就贺天军对万牧的了解来说，万牧是公司的元老，陆阳初入公司会遇到的事情，基本都是他有能力提供帮助或者直接解决。陆阳这样越级找老丈人反映问题，显然很不尊重自己的直接领导。

陆阳知道贺天军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关键，问题就是出在万牧，万总身上。而且这一次我反映的问题，是他没办法解决的。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恐怕就只有董事长您一个人了。”

陆阳这么一说，提及万牧，贺天军沉默了片刻。他大概猜到了陆阳找他的原因。

贺天军缓了缓情绪，让他说说具体都有哪些问题。

“我觉得，万总作为一个部门的副总裁，目前的工作表现既没有公司元老的表率，也没有部门负责人的积极性和担当，长期下去，综合管理部在公司的作用会越来越弱，甚至变得鸡肋。部门的员工也会因为没有工作的价值感，动摇流失......”

陆阳巴拉巴拉地讲了十来分钟，之前麦洛冰让他记背商业问题果然没有浪费时间，在他说话间，很多管理上的专业术语都很自然地从陆阳嘴里表述了出来，显得他十分专业。

贺天军静静地听着陆阳的陈述，一直都没有做出什么表态。但心里，他还是有些讶异和欢喜，陆阳这才进公司没几天，有些专业的知识已经掌握得相当不错了。

而上一个能让贺天军觉得如此讶异和惊喜的年轻人，是孟海。

至于万牧，其实，他现在所有的问题，贺天军都很清楚。

当万牧在多次决策中没有坚定地站在他这边的时候，贺天军对这种无奈和心痛是感同身受的。

贺天军年轻时并不是一个固执强硬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成为一个温和儒雅的研究员，陪伴在妻女身边，不显山，不露水地低调过一辈子。

或许是因为被不可知的命运选中的缘故，贺天军一路走来，成立了华科宇；又因为不可知的命运，华科宇成为了生物医疗行业里的巨无霸，而他也成为了国内外知名的企业家。

不可避免地，他的性格变得强势而固执起来，否则，一个温和儒雅的掌舵人根本无法控制住一艘惊涛骇浪中的巨轮。

这种固执，让他在对待万牧的态度上很难听得进其他人的建议。

万牧，既是贺天军一路走来的亲密战友，又是在危难之时他可以倚靠的兄弟。虽然这几年他的种种不作为已经触碰到了贺天军的利益，但算起来这个江山也有万牧的功劳，这一点点利益，贺天军可以不在乎。

万牧和贺天军之间的友情，那是属于男人之间无言的血色浪漫。所以，贺天军坚定着一点，只要他还在职位一天，必定不会抛弃万牧。

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这种情谊，贺天军相信哪怕自己不说出来，身为军人的陆阳一定能懂。

直到陆阳将目前万牧存在的问题都分析完，贺天军试探地问了一句：“那你觉得，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呢？”

陆阳显得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方法有几个，但要消除万总的不利影响，最好的办法可能就是把万总从副总裁的位置换下来！”

此话一出，贺天军大为失望，陆阳的这个建议，哪里管贺天军和万牧之间的友情多么浪漫，直接就是朝着万牧一棍子打脸，血溅满地，扫地出门。

浪漫情谊没有了，血色满满。

在另一个房间默默听着他们交流的费非，听到陆阳的这个想法，也惊得差点把手里杯子给摔了。

“嚯！这家伙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来公司没几天，就要老贺把他的上级给换掉。简直神经病！”

费非知道万牧和贺天军之间的友谊，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革命友谊，之前有几个管理人员在贺天军面前反应万牧的问题，都无一例外的被贺天军冷眼以待。

陆阳倒好，连投诉都免了，直接要求撤换副总裁万牧。

费非完全可以想象，下一秒，贺天军会生气地打断这次谈话，然后建议陆阳要现实一点。

但一向对其他员工要求行事要谨慎，不要极端冒进的贺天军，面对着陆阳有些天方夜谭般的提议，竟然没有拍桌而起。

因为，这样的话已经不单单一两个人跟他提议过了。

贺天军又沉默了许久，然后告诉了陆阳实情：“其实，万牧和你一样，也想要改变目前的局面。他曾经向我建议外聘一名综合管理部的副总裁，他自愿降级为总监，协助副总裁工作。但是方案刚提交到股东代表会，就被驳回了。理由是，华科宇这两年整体效益一般，增长停滞，股东们认为综合管理部这种后勤辅助部门目前不需要那么多领导。股东代表会倒也干脆，给了我一个方案，如果要外聘新的副总裁，那万牧就必须辞职走人。二留一，部门只允许设置一名高级管理人员。”

陆阳恍然大悟：“原来万总也不是一直躺平，他的确是努力过了......”

既然万牧并不贪恋自己的这份职务和权力，愿意做出让步，而且他降级之后还可以更好地为公司服务，那么，股东代表会的反对就有点让贺天军无奈了。

股东们的意见，更多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而没有看到长远的将来。不过，也不能抱怨他们的权限大，谁叫这些股东们才是真正出钱的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