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钩月时是寒意未消,一别七个月,再回来已到了落叶的季节了。
回家后,昌涯发现爷爷染了风寒,东厨瓦罐上小火烹着中药。询问过后知道了是换季的影响,不严重,注意不贪凉就行。
昌甫敛盼着望着两个孩子可算回来了,人老了老了,很多事也力不从心了,一个人在家面对唤灵事宜还有家中的一堆琐事,他真是脚不沾地。
晚上,岑肖渌单独去了昌甫敛的房间,把格哀大巫的回信交托给了他。
昌甫敛看完信后收了起来。
“辛苦你了,大巫一切都好?”
“不辛苦,师父。”岑肖渌颔首,“格哀大巫问师父好,大巫镇守一方,庇佑民众,不会容人染指她的土地的。”
这便是表明态度了。
“我知道了。”昌甫敛转了话头,“你和涯儿这一路如何?还顺遂吗?”
“遇到了一些人……”八壹中文網
岑肖渌简要说了说他们一路的际遇,隐去了他和乐琅什的渊源一段。
听罢,昌甫敛点点头:“是不错的历练,涯儿该成长了。”
……
事务堆积如山,昌甫敛并没因为两孩子舟车劳顿而宽限他们几日空闲,在外便会疏忽了学习,在昌甫敛的严苛要求下,两人苦追落下的进度。
如此足足忙活了一月有余,才被放了假。
昌涯撑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筋骨。
“岑肖渌,我们去水镇逛逛吧。”
“嗯。”岑肖渌收起桌上散落的书册,搁置好毛笔。
昌涯背着双手走在水镇的街上,这一个月看书看的他眼睛都花了,如今只这么和岑肖渌一块散着步,他都觉得很惬意了。
“你不是一直想去敏理学堂看看吗?我带你过去。”昌涯兴致蛮高,想着今天不开课,就趁着这个时候带岑肖渌去那走一遭,应无大碍。
岑肖渌正有此意,两人便一同去了敏理学堂。
学堂内看不见学生,只有一些侍者在扫地上的落叶。
“你看,那一排各间便是听课的地方。”昌涯指了指前方拾阶而上的长条砖楼,“西边是先生们批改作业的地方,东边是马厩,后面还有一大块场地,用作学生们的娱乐场所,经常举办蹴鞠比赛。”
“走,我们过去看看,你会踢吗?我们可以玩几轮。”昌涯拉着岑肖渌穿过前楼往后奔去。
昌涯跑到场地中,兴奋地用脚勾起一个蹴鞠在脚尖颠着。
“接着!”一个转向,昌涯把球踢向了岑肖渌站的方向。
岑肖渌看着迎面飞来的球,退了几步下意识拿手抱住了。
这一举惹得昌涯哈哈大笑。
“不可以用手接的,只能用脚踢,当然你头够铁也可以拿头顶。”
被嘲笑了,岑肖渌也不生气,他把蹴鞠放在地上学着昌涯刚才的样拿脚一勾飞踢了出去。
“是这样吗?”
这一球飞的方向不错,直向昌涯,就是有些过了劲,从昌涯肩上飞了过去被后面站着的一高壮少年一手接住了。
昌涯转身,付楼一手扣球,扯起一边嘴角轻蔑一笑,身边四个跟班抱臂以玩味的目光看着昌涯。
“付,付楼?”昌涯一下就笑不出来了,越不想撞见的人却偏偏撞上了。
付楼把蹴鞠丢给了身边一小弟,拍了拍手说道:“不错,没忘了小爷。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人,你躲那去了?”
“楼爷,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肯定哭着找爷爷要抱抱啊!”一小弟扮了个鬼脸。
“哭不是去找爹娘,哭爹哭娘啊!”另一个小子阴阳怪气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哪有的爹娘哭去,没人要的小孩赶明儿家里老头子死了只能去大街上要饭去,说不定还能打个旗号招摇撞骗着骗些钱。”
两人一唱一和,什么话难听往外说什么,说完了还直乐。
昌涯憋着气,手握成拳头死死攥着,有冲上去打人的冲动,对面五个人,他们就两个人,结果不用过脑都知道会很惨。
付楼朝后一摆手,示意小弟们噤声。
“这么有兴致跑敏理学堂踢蹴鞠呢?来之前打听过这儿是谁的地盘了吗?”
昌涯抿着嘴唇不语,考虑到敌我悬殊,他不欲跟他们多计较,转身想走。背过身去还没走两步一球破风尖啸着正中他的后脑,砸得昌涯一个踉跄。
“往哪跑呢?留下来陪爷踢蹴鞠玩。”
昌涯捂着后脑,看岑肖渌站的远,当下便做了决定。他朝岑肖渌大喊:“岑肖渌,你先走,快跑!”
别说对面有五个人,还是半大小子,就是对面有十个武功高强的成年人岑肖渌也不怕。看着他们欺辱昌涯,他有意想过去教训一番的,却听到了昌涯大嚷着让他跑。
面对这些小流氓,跑可不是上策,有一就有二,直到打服为止,他再清楚不过了。
这时,他余光里跑过一道身影,瘦高个,穿着学子服,穿过前楼往西边楼而去。
“是他吗?”
岑肖渌看看昌涯和他身后不怀好意的五人组,再看熟悉的人影消失的方向,略一思忖,转身追着人影去了。
太好了。看着岑肖渌跑远了,昌涯松了口气。
“跑哪去?踢了爷的蹴鞠还想跑?”
*
“岑肖涟!”
被喊住的少年人转过身子。他手上抱着几册书,身躯细瘦,个子到岑肖渌肩头,可能因为瘦的缘故两颊有些凹陷,突出显得眼睛格外的大,此刻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不叫那个名字,你认错人了吧?”
岑肖渌心绪震荡,这张脸小时候圆润可爱,过了这么多年,何时变成得这般瘦,身条也抽高了,轮廓突出,眉目间尽是娘的影子,额角的那抹红色胎记他怎么也不会认错。透过这眉眼,时间穿溯回那年冬天,红梅飘满地,一个幼童坐在秋千上,另一个大些的孩子推着幼童,秋千高高扬起,幼童“咯咯”笑的欢愉,美貌妇人坐在亭下浅笑着品茶,英武的男子为她披上氅衣……
“你叫什么?”岑肖渌目光刻在面前这张脸上。
“余之林。我叫余之林。”
“余——之——林。”
岑肖渌一个字一个字念道。
*
“你住这?”看着面前谈氏医馆的招牌,岑肖渌略显讶异。
“嗯。”余之林领着他走了进去。
“你回来啦。”蔚童在后院忙活,看见余之林招呼了声,“带朋友了啊!”蔚童看见来人脸时“咦”了声,“岑兄啊!”
岑肖渌朝他点头示意了下。
“我们上楼吧。”
看着余之林带着岑肖渌上楼后,蔚童挠了挠头,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上了。
“你就住这?”岑肖渌看着弟弟住的这小小阁楼,细细用目光观摩过每一处角落,想象着他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
“坐床上吧,我去给你倒杯水。”余之林转身要去忙活。
岑肖渌拉住了他:“坐吧,我不渴。”
余之林腼腆地坐了下来:“你要来看,我这边就这样,也没什么东西。”
“挺好的。”
“你之前把我认错的,那人是谁啊?”余之林好奇问道。
“我弟弟。”
“和你长的很像。”
“啊?”余之林有些不解,“你弟弟?”
“小时候走散了。”
“对不起。”余之林自觉碰了别人的伤疤,当他对着自己喊出弟弟的名字时心里该有多期待,“你很想你弟弟吧?”他小心试探着问道。
“嗯,很想。”岑肖渌回答的肯定,他的目光盯在余之林脸上,“我一直在找他,找到就好了。”
“一定会找到的。”
“跟我说说吧。你和谈大夫是什么关系,没听说过他家里有什么小孩的。”岑肖渌打听起余之林的过往,他迫切地希望知道弟弟是如何生活的。
“我和谈大夫没什么亲缘关系的,一年前我来到水镇结识了谈大夫,他体恤我的身世便收留了我,还资助我去学堂上学,我闲下来时便帮着谈大夫整理药材,谈大夫也会教我医术,多亏了谈大夫我才能有住处,还有学上,谈大夫真是个好人。”余之林把自己的事悉数告知了岑肖渌。
“一年前?你今年该十三了吧?”
“是的,一个月前刚过完生辰。你怎么知道我十三了?”
“我猜的。”
“猜的真准。”余之林不好意思地缩缩肩膀,“我长得瘦小,蔚童总说我看着比同龄人要小上一两岁呢。”
“是很瘦。”岑肖渌眼中流露出疼惜,“吃的不多?”
余之林露齿一笑:“吃的足,就是不长肉。”
“你说一年前来水镇,你之前是在何处的?为何会过来水镇?”
余之林没什么防备心,没觉得把自己的身世告知第一天认识的人有什么不妥,况且他对面前的少年有种莫名的信任,或许因为他和少年的弟弟很相像,这也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我之前一直生活在柯周府忝江边的非淇,我爹娘在我十二岁那年因疾去世了,家里没别的亲戚,爹娘一直希望我好好读书,临终前我爹还拉着我的手让我莫要荒废了学业,所以爹娘去了后我便带上所有家当外出求学。起先不是那么顺遂,没那么容易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还能够进学堂,我是一路打着零工最后来到了平浔府的,有幸在水镇结识谈大夫,这才算是有了栖身之所。”
余之林平静叙述过往遭遇,岑肖渌从他的话语中想象的出弟弟有多难,可如今却能坦然面对,小时躲在他身后的涟儿也长大了。
“你养……”说到这岑肖渌噤了声,如余之林所言,养育他的人家并没有告知他的身世,一直把他当亲生孩子看待的,“你爹娘待你好吗?”
“嗯。我爹娘就我一个孩子,从小伴着我长大。”说起爹娘,余之林眼中是怀念与温存。
岑肖渌很欣慰弟弟能过的好,余家给涟儿的名字,给他的身份只要能让他健康成长便是好的。
“之林,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余之林笑着点点头,他喜欢这个哥哥。
“你就叫我大哥吧,可以吗?”岑肖渌目含期待,私心里希望能听他的涟儿叫他一声哥。
“大哥。”
岑肖渌的眼圈骤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