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哪儿说起呢……岑肖渌的回忆追溯到十四年前，岑府火光冲天，昌甫敛手上牵着一个孩子，怀内还裹着个幼童，逃出了岑府。树林里有备好的马车，昌甫敛匆匆把两个孩子抱进了马车内坐好，片刻不停留地驾着马车驶离而去。

四岁幼童哭花了脸，抽噎着靠在哥哥身边牢牢抱着哥哥的胳膊。岑肖渌抹去了弟弟脸上的泪痕，把弟弟抱到了腿上让他的脸靠在自己的胸口，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夜风呼啸，吹动帘起，岑肖渌的眼中映着火光，火光里是爹娘倒下的身影，还有爹交到他手上的染血的梵带。

马车颠簸着离那团火光越来越远，不知行驶了多久，马车骤停，因惯性使然岑肖渌往前扑倒，单腿跪到了地上。他把弟弟抱的紧紧的，没让弟弟摔到地上。幼童受惊小手死死拽住了哥哥的领口，口中泄出一丝呜咽。

岑肖渌听到带他们逃出来的人下了马车，还听到了兵器相碰声，他拿手捂住了弟弟的嘴，然而还是晚了，车帘被剑挑开，一个脸上横着道狰狞刀疤的粗壮男人露出面来。

纵使他死死抱着弟弟的身子还是被男人强硬地分开了。男人把幼童扔给了另一个来接应的人，提着岑肖渌的后领把他拖下了车。

岑肖渌踢打挣扎着，男人的手像钢铁一样丝毫撼动不了。幼童在另一个人手上哭的撕心裂肺，喊着哥哥，那人掐着幼童的脸蛋，捂住了他的嘴，岑肖渌看着弟弟的脸涨得通红，他的眼睛肿胀发痛，像是要滴血，他要把弟弟抢回来。

这是岑肖渌脑中最后的念头，箍住他的男人一剑柄砸下来，岑肖渌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他被关在了某个密闭的屋子里。屋外脚步声响起，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岑肖渌爬了过去，贴着门板偷听。

“你放心，大是大了点，但比小的好养活，也不用你费什么功夫。最主要的是这小孩模样好，身板结实，健健康康的，啥毛病都没有，这可是上品的货，你不赶紧着买下来那还有许多主顾等着找我呢，错过了可不等人了。”

“已经六岁了，怕不亲人，这小孩是什么来头。”

“这你且放心，总不会是拐来的，小孩爹娘死了，没人要了我这才给接手了，身世清白着，不会给你惹上什么祸端。亲不亲人不还要看你怎么养，也不过还是一个小孩子，给点甜头还怕跑了不成？”

“你且快些决定，实话跟你说，要不是你我有些交情，这小孩也不会留到现在让你先验验，模样这么好的要的人可多着呢，你可别白瞎了我的一片好心，总之包你买不了吃亏。”

“你说的天花乱坠也得等我先看上一眼才知道值不值得这个数。”

“好好好，你看过便知我有没有骗你了。”

门上锁链声响，岑肖渌赶紧退了回去躺到了原位闭上了眼睛。门“吱呀”一声开启，光从外面漏进来，两个人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岑肖渌感到自己的脸被一个人的手捏住了左右摆动。

“怎么样？看这细皮嫩肉的，绝对值这个价。”

“哎哎！”岑肖渌感到脸被松开，蹲在他面前的人站了起来，“你现在可不能碰，一手钱一手货我们两清，人就归你了。”

“行，就这个了。”

两人脚步声远去，门又重新被合上。岑肖渌重新睁开眼睛，挺身坐了起来，入目仍是一片黑，仿佛刚才短暂的光亮只是幻觉。通过他听到的对话，岑肖渌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抓走他和弟弟的那伙人是贩卖小孩交易的，而他即将要被卖去一户人家，那弟弟呢？弟弟又会被卖到哪儿去……

就这样岑肖渌从人贩子手中被卖去了姓云的一户人家。云家男主人是户商人，颇有资产，云夫人嫁过来后头胎小产了，这之后多年一直未有所出，郁郁寡欢。岑肖渌是云家主买回来陪伴妻子的，同时他心里存了另一个念头，听说养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能有助于妻子再孕，他到底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亲生儿子的。

云家主让人把岑肖渌收拾的体体面面的，带到云夫人面前。

“夫人，这小孩以后便是我们的孩子，叫云盼来。”

岑肖渌看着云夫人消沉的目光未起一丝波澜。

男人把他往云夫人面前推了一把：“盼来，叫娘。”

岑肖渌不为所动，低着头紧抿着嘴就是不出声。他不叫云盼来，他有名字，他叫岑肖渌。

经历和性格注定了岑肖渌不是一个讨喜的小孩，云家只是多了个不起眼的小孩而已，没有人把他当回事，云夫人本身就对他提不起兴趣，心思就没在他身上过，更别提把他当儿子，云家主只负责把人带回来后便一概不问事，放置不理了。

岑肖渌的心也不在这，他要离开，他要去找弟弟。想要离开云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云家突然冒出的小孩来路不明，自是不能随意出门冒头。岑肖渌被警告不能出云家的门，各个出入口也都有家丁护院看守，一只鸟儿都飞不进来，一片落叶也飘不出去。

岑肖渌心里都明白云家的心思，怕人知晓是小，怕花高价钱买来的人跑了是真，不然怎么会整整一年都不让他迈出门一步。

岑肖渌被困了一年，也煎熬了一年，这一年的末尾云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云夫人怀孕了。

云家一改之前的暮气沉沉，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恢复了热闹人气儿。岑肖渌亲眼看到那个消沉的女人嘴角挂上了笑意，他的丈夫扶着她轻柔地摸着她尚且瘪平的肚皮，下人们把主人们聚在中间恭维着。

岑肖渌站在角落，默默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的开心不是期待新生命的降生，而是期待这个新生儿能带给他自由。他想云夫人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他也就能离开这个牢笼了。

然而事实总不如人愿，云夫人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依然被禁止踏出这个家门一步。

新生命没给岑肖渌离开的希望，反而令他从明面上的养子身份沦落为了下人，本来就不受重视的他越发被边缘化，任何人都能对他呼来喝去，云家不白给饭吃，只当拿钱买来了个干活的。

“既然是干活的就得给拴住了，别白瞎了我的钱！”这是云家主亲口对宅内管事的说的话。

岑肖渌至此被看管得更严，什么脏活累活尽往他头上丢，没人在乎他也只是个小孩，没人记得他是云家主领回家的“云盼来”。

盼来，盼来，盼来了云家亲生的孩子，这个名字的使命便结束了，“喂”成了岑肖渌的代称。

有了第一次小产的经历，云夫人这一次格外小心，府内下人们也都尽心尽力照顾着，十月怀胎，云夫人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男孩的出生令云家主满面红光，他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取名“云贵望”，寓意富贵一生，重望高名。

云贵望足月酒办的规模很大，岑肖渌难得跟着沾了光，宅中没人顾得上管他了，四下高谈阔论，大家欢聚一堂，门防便松了。岑肖渌等这个机会等了好久，终于逃脱了出去。

没等他逃出太远，云家一个丫鬟发现他跑了禀告了云家主，云家主即刻派人出来追赶，重又把他给抓了回去。

那一次云家主以扰了满朋宾客的兴致为由，恨恨教训了岑肖渌一顿。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岑肖渌被关进了柴房，他被整整关了三天，三天来粒米未进，滴水未喝，到最后他动弹不得，感觉自己要死了。

这时只要一想到被迫分开的弟弟，他的心里就一痛，弟弟不知受着怎样的苦，他对不起爹娘，没保护好弟弟。

岑肖渌最后被放了出来，人已去了半条命，大夫来看过，硬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岑肖渌不认命，上天不收他，他便一定要逃出去。之后的两年他只要一有机会便会逃出去，结果也是一次次被抓回来，每次被抓回来就会遭到一次暴打，到最后岑肖渌已经被打麻木了。

落雨般的棍子密密匝匝打在他的背上腿上，岑肖渌硬挺着一声不吭，受得多了痛觉的耐受力也高了，他可以忍。

“养不熟的狗崽子！”管事扔了棍子，啐在他脸上。

岑肖渌一直靠意志力撑着，一直撑到逃离云家的那天，之前数不清多少次逃离走过的错路才让他最后一次成功躲过了云家的追捕。

要想彻底自由只能离开这个地方才安全，岑肖渌混入出城的难民中，漂泊来到了阙县，在这里他遇见了葡灵，葡灵带他回了仙鹤栏。

……

故事说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昌涯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岑肖渌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精油推过的地方微微发热。

“故事讲完了，师弟这么可怜，师兄打算如何送关怀？”

昌涯拍了下岑肖渌的背，翻躺了下来，在听岑肖渌叙述的过程中，他便代入自己了，他想他能理解为什么初见岑肖渌时会觉得他有冷漠疏离感了，小小年纪便尝尽了人情冷漠，又经历了爹娘去世，与弟弟失散，要如何坚韧的毅力才能撑得下来。

“怎么？听过就不认了吗？”岑肖渌故意说的轻松。

“没有。”昌涯转过身子背朝他，“你想要什么关怀？”

“嗯……”岑肖渌拖长了语调，状似思考了会儿，“别赶我走就行了。”

这算什么关怀？他怎么会赶，他都习惯岑肖渌在身边了。

“不会的，至少等你房间屋顶的瓦片修好了再，你想的话。”

“我想啊。”岑肖渌回答的很快，“你的床睡的很舒服，还有人免费睡前服务，我乐意得很。”

昌涯的心里很满当，岑肖渌跟他吐露得越多，他们的关系就越近，他希望他们之间是坦诚以对，牢不可破的。

“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算计着时间，昌涯估摸着精油的效用在空气中挥发够了，转过身帮岑肖渌拉上了被子盖到了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