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又安抚了一阵秦士清，见秦士清已经平静许多，这才问道：“您现在好些了么？要是好些了，您自己略待一待，我去看看。”

秦士清喘着粗气：“你扶我一起过去。”

说着，伸出手，想要艰难地站起来。红弦伸手扶着秦士清：“罢了，我是劝不动您的。我扶您过去。”

红弦扶着秦士清步履艰难地回到正院儿。老远就听到谭氏嚎啕大哭，红弦听在耳中，不由得心一软。屋里面珠儿抱着哭闹不停的四小姐，安慰着谭氏：“夫人，您可得挺住了，少爷没了，还有四小姐在，您不顾别的，也得顾一顾四小姐啊。”

谭氏紧紧地将幼子抱在怀里，哭道：“我现在还顾什么，早晚连我的命也要了，就都好了。”

秦士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夫人，这是说什么了呢。孩子怎么样了？”

说着，便要从谭氏的手里接过幼子。谭氏并不松手，反而抱着孩子，转过身，背对着秦士清：“老爷。我……我实在受不了了……”秦士清拍了拍谭氏的脊背：“贞如，别怕，孩子还会再有的。珠儿，带小四儿先下去。”

珠儿点了点头，抱着四小姐退了出去。红弦站在一旁，听着秦士清与谭氏的话，心里也烦燥得很，一眼看到趴在那里的紫袖，发觉紫袖的气息并不似寻常睡着了的人那么安稳，而且眉头微微皱起。看到这些，红弦便知道，此时的紫袖，不是做噩梦了，便是清醒着听到她母亲的哭声，心里烦燥。红弦往前走了两步，轻唤一声：“紫袖妹妹，你快醒醒，现在继母这般伤心，只有你能劝得了的。”

秦士清白了红弦一眼：“她这时昏时醒的，你叫她有什么用呢？”

红弦心中哂笑一声，道：“爹，总要试试，二弟已经没了，难道要坐视三妹就这么昏沉沉、半死不活的么？”

谭氏转过身来：“你说什么，谁说我的袖儿死了，秦红弦，你盼着我的儿子死了，也盼着我的袖儿死了，你是不是还盼着我死了呢？”

红弦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继母您说什么呢？爹，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的。”

秦士清轻轻地搂过谭氏：“好了，贞如，红弦哪有这个心呢？别跟个小孩子似地吵吵闹闹地了。”

红弦慢慢上前，伸手在紫袖人中上用力一拧：“三妹醒来。”

谭氏慌张地撂下儿子，扑到红弦身上：“我同你拼了。”

红弦冷眼看了一眼谭氏：“继母，二弟不幸，您心里受不了，我不怨您。可是咱们不能这样胡闹下去。”

说着，又加了一把力拧着紫袖的人中。“秦紫袖，你是不觉得，只要不睁眼，别人就不知道你醒着？我告诉你，你再不睁眼，我办法多着呢。人身上三百六十道穴位，有得是能让你把眼睛睁开的。”

紫袖缓缓地睁开眼睛，伸手抚着自己的头：“这是怎么了，我……我身上好疼。”

红弦冷笑一声：“你为什么疼，别问我，我昨儿才从牢里出来，这半个月，咱们头一回见面，我也只拧了你人中一下，你要有什么好歹，与我无关。”

说着，转过头来，对秦士清道：“三妹醒了，有她安抚继母，您该放心了吧。”

说罢，也不等秦士清回应，头也不回地便出去了。她弄醒紫袖，也不为别的，只要让谭氏知道，她这个女儿，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一直再装睡，能让她们母女之间生出嫌隙，红弦就觉得足够了。别的事儿，她不需要做得太多，只要埋下了种子，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她们母女之间，便能将对方消耗。想到这里，红弦心中略感到畅快，她已没有精神，再去关注那个无辜的婴孩儿。回到宜兰堂，只看粉蝶与翠儿坐在一处，身边几个丫头陪在一起烤火。粉蝶看了一眼红弦，给红弦挪了位子：“怎么样了？”

红弦坐下，从火中拨出刚烤熟后冒着甜腻香气的栗子：“不知道，我把紫袖弄醒了，就回来了，我也没等郎中过来。”

粉蝶拨着火：“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虽说这孩子出来的有点早，可也撑到了现在，怎么这过了半个月，却还是成了这个样儿？”

红弦低着头：“我怎么知道呢？这个事，与咱们姐俩也不相关，咱们能劝劝父亲，让他老人家保重身体，就算咱们尽了为人子女的本份了。别的事儿，少掺乎。”

粉蝶抬头，看了一眼翠儿：“说是少掺乎，眼下这个怎么办呢？宜兰堂要说再多住个人，也不是住不得是，不过呢，咱们在一块儿，怎么挤呢？”

红弦看了一眼一直呆呆坐在那里的翠儿，又看了一眼粉蝶，道：“一两日是能挤的，日子久了，谁们家也没有姨娘跟姑娘们住一块儿的。眼瞧着这天也渐渐地暖了，你还回你的宣梅馆去，等那边消停了，翠姨自然有地方住了。”

粉蝶苦笑一声：“我现在搬家容易，可是还是你的那句话，没有姨娘和姑娘住一块儿的。”

红弦冷笑一声：“没事儿，我搬出去，过了正月十五，我原该回王宫当差去了。”

粉蝶面带纠结地道：“红弦，昨儿大殿下的样子，你不会忘了吧。你这会儿过去，怕是也不安稳。”

红弦剥开个栗子，却也不吃，只交给身后的云岫：“安不安稳，能不去么？那是我的差事儿。再说了，我能出来，郡主不是也出力了么，我总不能一直不过去，当不知道么？”

粉蝶有些不解地望着红弦：“你进大理寺也是因为平阳王宫，他们难道不该为让你出来，而出些力么？”

红弦笑道：“这里面，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我也没法子和你多说，就这样吧，今儿晚上，咱们忍一天，明天，我往王宫去。”

说着，红弦站起身来，坐到床上：“得了，我这会儿也累了，翠姨，您这会儿要走得动，让阿柔陪您过去书房一趟，把我那几本掉在地上的医书都拿了来。”

翠儿红着脸，站了起来。红弦又对阿柔道：“阿柔，你去拿了医书，回来时别忘了护着翠姨一点儿。”

说着，背过众人，阖眼睡去。这觉，红弦睡得很长，长到了再睁眼里，粉蝶、翠儿也都已经睡了过去。红弦觉得自己的眼睛稍微有些疼，又将眼睛阖上。明天，她还要往王宫去一趟。虽然，家里有人初丧，她不该出去串门。可是，那个才出生半月的孩子，还没有取名，京中知道他的存在的人，实在不多。一个新生的孩子夭折，在如今这个背景下，实在不算是一个令人牵挂的事儿。况且，她往平阳王宫，并非做客，而是当差。既是当差，莫说是幼弟，便是生身父母有了损伤，主人家不肯给假，也是无法。心里想着乱糟糟的事儿，红弦渐渐睡去，只是睡得并不安稳。半睡半醒间，熬到了天亮，能听到院子里的麻雀叫声时，红弦才又睡得沉了。待红弦醒来时，只看翠儿已醒，只在床上枯坐。红弦微微一笑：“大姐呢？”

翠儿糯糯地道：“回小姐您的话，大小姐往宣梅馆去了。小姐，奴婢昨儿想了半宿，您为了奴婢的心，奴婢是知道的。可是，您不在这边护着，奴婢就是住进宜兰堂，也没有什么用的。”

红弦笑道：“怎么会没用，你躲在这里，她们才能想不到你。你要整天再那边当差，或者跟着父亲往她眼前晃，你觉得，她还是能容得下你么？”

翠儿咬咬牙：“纵是真不能容下奴婢，也是奴婢的命该如此。小姐，您别替奴婢费心了。奴婢还往书房去，老爷如今常住书房，正院儿里夫人又跟小姐挤在一处，老爷也不能过去住。想来，夫人一时，也想不到奴婢这里。”

红弦嘴角微微扬起：“万一，她就想起来了呢。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这个继母，自打生了这两个孩子以后，那脾气倒变得泼辣起来。往常她说话办事儿还能给留些情面，如今，她可是一点情面也不给了，你说，她万一是看到你了，真同你撕打起来，你怎么办呢。”

翠儿低着头：“奴婢命苦，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万一夫人要对奴婢怎么样，她是夫人，奴婢又不能怎么样，只能认命了。”

红弦轻哂一声：“你能认命，我却不能。你肚子里的那个，也不能。”

翠儿抿了抿嘴：“小姐，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在宜兰堂，也终没有离开秦家，夫人万一……”红弦笑道：“怎么，你是怕她到这里同你撕打起来？这你放心，阿柔我不带回王宫去。只要有阿柔在，有什么事儿你就往阿柔身后一躲，任是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说着，红弦看了一眼那边收拾桌子的阿柔，道：“怎么样，阿柔，我说的话，你能做得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