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再怎么样,心里总是开怀的。红弦坐在宫里安排的车厢以内,通过半个京城,到了秦家门前。没有让守门的小厮通禀,也没有让一让宫里的车夫,红弦自己就直接回了家了。只是,她再是低调,被宫里拿车送回来的消息,也先她一步,传进了内宅。内宅的谭氏和施碧云看着四小姐,纵是心里有火,也无力往宜兰堂云。她也料想,红弦这回从宫里回来,只怕比以往更为嚣张,她这个名不副实的继母,还是少说话为妙。省得话说多了,再把自己的奶水给气回云。却说红弦回到宜兰堂,只看珠儿正陪着翠儿说话,粉蝶坐在自己素日写东西的桌前,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呦,我这几日不在,这宜兰堂快成你们的了。”
红弦笑盈盈地说着酸话,眉梢眼角却尽是玩笑之意。粉蝶将笔一放:“你话要这么说,那可别怪我走了。”
红弦走到近前,拿起粉蝶面前的那张宣纸,只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地不知道画着些什么:“你要走便走呗。”
一旁陪着翠儿说话的珠儿,凑到近前:“二小姐在宫里这几日怎么样?前儿仿佛听说,小姐进宫那日,还招了劫。”
红弦微微一笑:“是招了劫,不过事儿也过去了。”
粉蝶一把夺过红弦手里的那张纸:“事儿既然过去了,我也不用画这劳什子了。”
说着,就把那张纸就着红烛烧了。红弦看了,不由一怔,想起当日,自己在大理寺的时候,粉蝶凭着一张灯景的图样,将自己救出来。红弦不由得叹道:“姐姐这是又为我受累了。”
粉蝶却只道:“既然没有用上,那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了。罢了,不提这个了。你从宫里平安回来,是件好事儿,你在宫里是怎么过的,我也不问,家里的事儿,却不能不让你知道。自你走后,父亲转天回来了一趟,从此,白天让翠姨跟过来跟你这儿,到了晚上,就跟父亲屋里。”
红弦听了,皱了皱眉头:“之前不是说什么营里的差事儿,没有一个月再回不了家的么?怎么又每天都回来住了呢?”
粉蝶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有一回仿佛听说,是因为营里要有变故,他现在是躲是非呢。翠姨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么?”
翠儿摇了摇头:“老爷在外面的事儿,向来不跟我们说的,便是说了,我也听不太懂。”
红弦深深地吸了口气:“罢了,不管他了,父亲这些年,在朝廷里,虽没个拔擢升赏,却也没做错过什么,他做什么,总有他的道理,咱们不必管他。这些天,那对儿母女没找你们的麻烦么?”
粉蝶摇头道:“你走之后,她们倒都没动什么心思,每天只照顾小四儿。”
红弦点了点头:“这倒是个正事儿。她能这么着,咱们也都能松一口气,只是饮食上还得再小心。”
粉蝶点了点头:“我都知道的。”
一时,有小丫头来禀说秦士清回来了。姐妹二人,便拥着翠儿过去。一时,到了正房,却看紫袖已经先到了秦士清与谭氏面前。红弦与粉蝶与秦士清夫妇行了个常礼,便在紫袖的前面坐了。秦士清逗弄着谭氏怀里的四小姐,转头看了一眼红弦:“回来了。”
红弦笑道:“回父亲的话,回来了。”
“在宫里这几日怎么样?”
“很好。”
秦士清又问了几句寻常的话,便笑道:“宫里急召进去,究竟是什么事儿?”
红弦正色道:“宫里嘱咐了,不能说。”
秦士清苦笑一声:“知道了,你是懂得轻重的。”
一旁的紫袖,生怕显不出自己来似的:“什么样的话,连父亲也不能说了么?真有这样的旨意么?难不成是姐姐诌出来唬我们的?”
红弦冷笑一声:“呵,呵,紫袖,凭你也要问我的话么?”
粉蝶轻拉了拉红弦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头。恍惚间,红弦有那么一刻,竟以为眼前的粉蝶还是当初那个胆小怕事儿的,不由笑道:“姐姐又怕得什么呢?”
秦士清听到女儿吵闹,不由得有些头疼,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红弦,我也不问你在宫里都听到什么,做了什么。你们母亲,这些日子,一直想着找你们找个出宫的宫女,教教你们规矩。你这回进宫,有没有认识这样的人呢?”
红弦微微一笑:“爹,您糊涂了,我这一回,是进宫了,怎么能认识得了出宫的人呢?”
粉蝶也笑道:“红弦这回回来,看着倒比去时,更圆润了些,看来是在宫里过得不错,自然是一点错处没有的。要叫我说,我们姐妹但有进宫的机会,就跟在红弦的面前,她怎么着,我们也怎么着,再不会有差错的。”
红弦低着头,捻动手里的串珠,恍若无闻。紫袖有些不大高兴地“哼”了一声。秦士清看了看红弦,又看了看紫袖,最后目光看向粉蝶:“你,我是不怕的,就是紫袖,她真做得到,跟着你们身后亦步亦趋么?”
紫袖忽地站起来:“爹,我不要,我宁愿不进宫,我也不要跟着她……”谭氏轻叱一声:“紫袖住口。”
她终是比紫袖更能分得出轻重一声。红弦只是低着头,脸上挂着淡淡地微笑。坐在下手的翠儿,忽然抬起头来:“要说二小姐这些日子,一直这么忙,平时也自然没有什么机会能教大小姐跟三小姐的了。若等到进了宫了,两位小姐再跟着现学,未免有些生疏。还是给几位小姐找一位从宫里出山来的师傅才好。”
谭氏轻骂一声:“说的都是废话,这要找得到,还说什么呢?”
翠儿则笑道:“要我说,老爷、夫人也都绕住了,咱们家不是有着现成的从宫里出来的么?怎么还要到外面去找呢?”
“你是说红弦身边的阿柔?”
秦士清看了一眼翠儿,问道?翠儿点了点头,朝秦士清甜甜地笑了。秦士清点头道:“却也使得。红弦,你看……”未等红弦说话,紫袖便又窜了起来:“我不要……爹,我不能跟着二姐学什么,我更不可能让她身边的丫头教我。我受不了这个。”
说着,直冲到翠儿面前,伸手便打:“好你个贱婢,还要害我。”
屋里所有人都怔住了,谁也没有想到,如今的紫袖已经到了敢当着父亲的面,责打父亲的侍妾的地步。秦士清站起身来,伸手按住紫袖的肩头,往后一掰一甩,将紫袖甩到一旁,细细地察看翠儿的面庞。红弦不疾不徐地道:“翠姨也是糊涂了,阿柔是从平阳王宫出来的,不是从皇宫出来的。宫里的事情,她知道的也不是特别清楚。”
秦士清安抚了翠儿,又对红弦道:“她当初总是伺候郡主的,跟着王妃、郡主进宫时,对宫里的大事小情,多少总是有些耳闻的。”
红弦哂笑一声:“爹,你在京府营当差,这些天出了多少事儿,你不是不知道,阿柔纵是之前随郡主进过宫,她又能知道如今宫里的局势么?”
秦王带着庄妃,连夜出城,赶往封地的消息,早已在京城官民人等之间传开了。再不知道宫里形势的人,也该知道宫里的形势有了很大的变故。秦士清略微点了点头,叹道:“罢了,这个事儿,容后再议吧。”
听到这里,谭氏不由得暗叹紫袖多事儿:“老爷,咱们实在地等不了太久了。再过半年……”秦士清有些不耐烦地道:“等不了便等不了吧,大不了进宫选秀不成,我给他找个人嫁了,也就是了。”
谭氏瞪大了眼睛:“老爷这话说得好轻巧啊,袖儿的终身,难道就这样随便打发了么?”
秦士清怒道:“你倒看她如今的行止,可还配得上好的?就她这样,随便给她找个落榜的举子,我都怕她祸害了人家。”
“老爷您这说得是什么话,难道说袖儿不是您的女儿,一个举子您都觉得她配不上?老爷,您如今怎么这样薄情呢?”
谭氏眼泪汪汪地望着秦士清。秦士清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妻子:“我当初也是举子出身。”
说起当初,谭氏不由得又抹了一把泪:“老爷说得是,可是寻常举子,又哪里比得上您呢?”
秦士清斜看了一眼紫袖:“她,只怕也比不上你当初罢?”
“咳,咳”红弦有些忍不住笑出来,又强行压住了笑声,再连着用咳嗽声替代了笑声。她手里拿着帕子,捂着嘴,连咳了几声。粉蝶问道:“妹妹怎么了。”
红弦看了一眼一旁大哭的紫袖,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真的没什么。”
屋子里正乱着,只看新来的小丫头绿玉,走进来,道:“厨房里的饭已经备下了,现在摆下么?”
秦士清心里正乱着呢,又哪有什么兴致吃饭,只一挥手:“出去。”
谭氏却是笑道:“老爷这是做什么,今儿知道二小姐回来,我特地嘱咐了厨房,备下了席面,这会儿不摆上来,岂不是耽误了我的一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