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有些不大高兴地白了一眼粉蝶:“你这话说的,倒仿佛如今种种都是我所筹谋出来的了。”
粉蝶低下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红弦看粉蝶又是一副胆怯模样,笑着安慰道:“怎么又这个样了,没什么了,走吧,看看那些丫头们准备得都怎么样了。眼瞧着这就过小年了,该放回去了,也就放回去了。”
二人回到宜兰堂,红弦将诸婢唤来,又嘱咐几句,便让家在京城附近的离开了。众女千恩万谢的向红弦、粉蝶道了别,有的还许着过了灯节就回来。云青随着人群往外走着,回头望着红弦。红弦有心留下,但又觉得云青实在太过心软,又与谭氏那边的几个丫头相交太深,再加上谭氏、紫袖二人用她的名字做过文章,若是留下,久了难免又是一场是非。是而,红弦仿若没有看到云青一般。屋子里的人一下子少了近一半儿,瞬间清静了许多。红弦坐在书案之后:“也不知道,厨房预备没预备下祭灶的东西?”
云岫笑道:“这些事儿都有黄四奶奶盯着呢,您放心罢。”
红弦低着头,一边抄着经,一边道:“她老人家,到底年纪大了。”
方才的左宫医,让她的心里很乱,她不敢细想,那左宫医是不是已经探出了那些残墨里已经稀释了的药汁;亦不敢细想,左宫医回去以后,会与王妃如何禀报;更不敢想,如果王妃知道了这些之后,会如何处置。她的心里很乱,手也跟着乱了起来,笔下的佛经抄错了两回,终于忍耐不住,放下了纸笔。一旁烤着火的粉蝶抬起头,望着红弦:“妹妹怎么了?”
红弦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没什么,有些累了。”
“累了就歇一歇,妹妹现在写的东西,又不急着用。”
粉蝶随口道。红弦“嗯”了一声,坐到粉蝶旁边,一起烤火。粉蝶拿火箸从中拨出几个栗子来,放在帕子上,等凉了之后,剥开两个,递给红弦。红弦吃着栗子,笑道:“谁烤的,还有么?”
云岫摇摇头:“就这么几个。没有了。”
红弦笑道:“到厨房再拿些来。”
云岫听了,连忙便去厨房。红弦一边烤着火,一边道:“你说,咱们走后,谭氏跟父亲会说些什么呢?”
粉蝶摇摇头:“我怎么知道呢?要么,咱们再过去看看?”
红弦叹了口气:“算了吧,咱们过去,也听不到人家的体己话。没人叫咱们,咱们就了也别过去了。父亲看前,大约不会再往衙门里去了。咱们家现在,也就这样了。咱们与紫袖之间,也算是互有来往,她也没占到便宜。至于咱们两个,这些天尽量别分开,我料也不会再有什么事儿。”
粉蝶笑道:“我知道的。妹妹不用为我的事太过担心。我跟着妹妹,她不应该会收敛些的。”
一时,云岫拿回了栗子,放在火里烤了,又放上新泡的茶。火烤得让人眼睛有些发干,鼻子也有些发干,若要往远处挪,又有些不够暖和。粉蝶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站起身来:“妹妹若不出去,我回床上躺一会儿了。”
红弦笑道:“我出不出去,你躺你的。”
粉蝶笑道:“我说了跟着妹妹,便一直跟着你的。总不能你出去了,我在这里睡觉。”
红弦轻笑一声:“至于么?紫袖还不敢到这屋里闹事儿。”
粉蝶苦笑一声:“以前或者不敢,现在么,唉,她现在连祠堂都能闹,也就父亲这么纵着她。”
红弦又是一声轻笑:“你怕她做什么?父亲纵着她,又不是不纵着咱们?对了,阿柔呢?怎么这半天没看见。”
云岫回道:“阿柔姐姐说是昨天定的年宵花,今儿去取。”
红弦点了点头:“嗯,她还说去哪儿了么?”
云岫低着头拨着火:“没有。”
粉蝶又拿帕子揉了揉就鼻子:“你找她有什么事儿么?”
红弦微微皱眉:“倒没别的,你的鼻子怎么一回事儿,打在书房,我就觉得你这抽抽搭搭的有些不对劲儿。要么请郎中看看。”
粉蝶连连摇头:“哪就用得着请郎中了。用不着,睡一觉就好。”
红弦取笑道:“这才醒了多久?床上暖和偎着也就罢了,你还真睡么?”
粉蝶点了点头:“有些累。”
红弦皱着眉头:“你说累,我也累,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要说也不至于啊。”
粉蝶一边解着自己的衣裳,一边道:“冬天本亦易乏,今年又比往年冷。”
红弦揉一揉自己的额头:“不对,云岫,去请郎中来。”
粉蝶笑道:“刚走了王宫里的宫医,妹妹又请郎中,让人知道了怎么想呢?”
“这会儿还忌讳这些啊?别闹,之前你不一直疑惑这回是疫症么?看现在这个情形,我怕咱们也躲不过了。”
粉蝶连连摇头:“不,妹妹,你听我说,我虽不懂医道,可我也知道,王宫里能往外派的,绝不是等闲之辈。若咱们染了病,宫医便是不理会我,也不会不给妹妹提醒的。”
想起那个一直满面笑容的左宫医,红弦心里一阵阵地不安:“人家是奉了王妃的命来的,又不是寻常行医,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他的所指的。他这回是为了父亲的病来的,没有王妃的话,便是我真染了病,他也等回去禀了王妃再说的。”
粉蝶笑道:“这么说,等后天,他再来了,咱们也就知道了。”
红弦上前,一把抓粉蝶的手腕:“我等得,你等得么?我先摸摸看。”
单从脉象上看,粉蝶的情况病不严重。倒也不是一定要请郎中的样子。不过,红弦还是不甘心地道:“云岫,去请郎中。”
粉蝶用力拽回自己的手腕:“不许去,哎呦。”
红弦皱着眉:“哎呦什么,我又没用力。”
粉蝶摇头:“不是,我往后使劲,后背撞靠背上了。”
红弦哭笑不得地道:“我看看,倒是伤成什么样了,这么叫唤。”
粉蝶往后缩着:“不用。”
红弦上手,粉蝶终是力怯,没有挣过红弦。粉蝶的身后,两道红痕,左右交叉着,像极了一个划歪了的“十”字。十字交叉处,还有几个米粒大小的结痂,凑在一起,像是小小的一朵梅花。“上药了么?昨儿回来就一直跟我在一起,一定是没有的了。你怎么不知道说呢?”
红弦看着粉蝶的伤处,眼睛湿润了。粉蝶笑道:“我昨儿摸了,也没见血,就是有点肿,过两天自己消了肿,就好了。”
米粒大小的结痂,并没有流出多少血,不过是两道肿痕胀在一起,皮肤被胀破了的那一点,也许,在昨天见到粉蝶之前,便已经愈合了。不过那两道长长的肿痕,依旧让红弦看着有些惊心。红弦叹了口气:“她们本是想打在我身上的。到底是让姐姐替我受了罪了。云岫,药来。”
粉蝶笑道:“她们现在,想打的就是我。她们恨我如今倒戈于妹妹。在她们看来,我比妹妹还该死呢。”
红弦给云岫让了地方:“给大小姐上药,巧巧那丫头,怎么也不见了。”
粉蝶拦道:“有云岫在就够了,还多让一个人看到,又有什么好呢?”
红弦笑道:“咱们这一家,有时真不像是一家子,紫袖那丫头,也不管什么脸面,什么礼法。若是她身上有这么道伤,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到了妹妹这儿,若不是我强按着你,你怕是谁也不给看。”
粉蝶回过头来:“看了又能怎么样,又不是多重的伤,没得让人看笑话。”
红弦望着粉蝶:“我又不曾笑话你。”
说到这里,红弦的脸色刷的一下,通红起来。曾经,粉蝶在她面前,百般地小心,那个时候,在粉蝶眼里,她并没少取笑吧。粉蝶没有反应过来,只道:“妹妹别光说我,你这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恐怕也不只是因为想到什么,或屋子太冷太热的缘故。要我说,你才更该叫郎中瞧瞧呢。”
红弦笑道:“我不急,之后,我总有到王宫小住的机会,到那时请宫医给调理调理也就够了。”
她的手里不是停的捻动着珠串。粉蝶转回头:“唉,也就我,要叫那屋儿那位听了去,指不定得恨成什么样儿呢。”
红弦低头捻着珠串:“管她呢。她恨我的也不是一件事儿了,我又怕她什么?”
粉蝶叹道:“可是妹妹你要知道,自打赏菊会后,她对你的恨意才是更上层楼呢。”
“嗯?”
粉蝶豁然轻笑,解道:“之前,她总是觉得在这个家里,是与你并肩的,都是嫡出的小姐。甚至于,她比你更为优越,她有亲娘在身边。而妹妹你……”“而我只是亲娘早逝的前房儿女。”
红弦不冷不热地道。粉蝶苦笑一声:“所以,在粉蝶的眼中,妹妹你并不如她,她又怎么知道,一到外边,妹妹与她,却是判若云泥。看到平时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还差上那么一点的人,如众星捧月一般,任是谁也不能等闲视之。更何况是紫袖那等小肚鸡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