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盘膝坐在过于软和的床榻之上,闭目养神。大年初一,本该在家与姐妹玩耍的红弦,却被关在这大理寺的监牢里。虽然,这里没有人们印象中的监牢那么阴暗,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可是她现在,还不知道,夜里她去平阳别苑请宫医时,与什么大案牵扯到一处。更不知道在被提审的时候,要如何应对,才能平安渡过。这一回,她不知道,倚仗着平阳王妃的宠爱,能不能让自己在大理寺再少受些罪。不多时,门被开了,一个仆妇用荷叶包了几个包子,给红弦送来。红弦接了过来,问道:“你们大人说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了么?”
仆妇冷冷地道:“不知道,姑娘吃过东西,我伺候您喝盏茶,您便歇下吧。”
红弦无心仆妇怄气,只将包子吃了。仆妇又从腰间解下一只小小的皮囊:“姑娘将就些,喝些水。”
红弦喝了水,将皮囊交回仆妇。仆妇又说要替红弦梳头。红弦有些厌烦地道:“不用了。就这样吧。”
仆妇依旧神情冷淡地道:“好叫姑娘知道,梳头倒不要紧,只是您如今的簪环,要先卸下。”
红弦冷笑一声:“那你可小心些,金簪是太子妃赏的,银簪、步摇、镶金珠花是平阳王妃给的。若碰坏了,你我都担待不起。”
之前,红弦还有些觉得这屋里一切都被绵软之物包裹,却任其头上还戴着锋利的簪子,未免有些挂一露万。若要寻短,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朝喉咙一刺便再也没有什么事儿是不了的了。她本无寻短之意,亦不相信大理寺的人会贪她的几枝簪环,便也不说什么,任那仆妇将她头上的首饰一一取下。那仆妇收好红弦的首饰,又冷淡地道:“姑娘,天不早了,我给您揉揉肩,解解乏,便睡吧。”
红弦冷笑一声:“是给我解乏,还是借机摸摸我身上有没有藏匿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说着,红弦站起身来,将腰间荷包解下,“哗”地一下,往桌上一倒,一些碎银,和常见的几样小玩意儿,都落了出来。“银子,你拿走,不多,却也算你没白忙一场。”
说着,红弦又解自己的衣带:“你要查,便直接查,不必找旁的说辞。”
一时间,红弦身上只余下一只肚兜,一条裤子:“还有什么要查的么?”
身上衣服渐少,红弦觉得有些冷,两手抱在胸前。虽是捧心态,却非西子妆。白皙的皮肤,因为寒冷,汗毛微微耸立。仆妇的脸上,带出一点勉强的微笑:“瞧姑娘说的,我们也是依规行事儿。”
说着,往后退了两步,便要离开。“等等!”
红弦叱道:“拿了我的簪环,不给我留个字儿么?”
仆妇含笑:“这个,倒来也没有这个规矩。”
红弦哂笑一声:“没有这个规矩?等我出去时,你若少还我两支,怎么办?这几样若是我爹娘给我置下的,丢了也就丢了,无非是心疼钱罢了。可是,偏偏是几位贵人赏的。万一丢了,是你担待,还是我担待。况且你担待得起么?”
“姑娘莫要这样说,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贪姑娘几样首饰。只是我没带纸笔,姑娘您看我这怎么写呢?”
红弦从桌上那些零碎中挑出一枚粗细长短皆与食指仿佛的铜瓶,将上面的盖的螺丝口盖子拧开,又从侧面抽出一支比牙签粗些有限的笔。“我这有笔墨,你来写吧。”
说着,又打开一枚叠得极小的花笺。那仆妇上前接过红弦手中的笔墨,拿那极小的笔,蘸着铜瓶里的墨汁,刷刷点点地写下了清单。“姑娘,您看这么写成么?”
红弦接过花笺,上下打量一眼,又叠好收下:“就这样吧,也别怪我太过仔细,小心些,总无大错儿。”
说着,红弦穿上衣裳,伸手抓起一点碎银,道:“一点碎银,您拿一些喝茶。”
仆妇也不客气,直接从红弦的手里接了。送走了仆妇,红弦心里愈发烦乱。大理寺的差人,给了她足够的礼遇。被提审之人,能有这样的待遇,已经是万万想不到的。红弦再次回到床上盘膝而坐,好在,她手里的珠串,还没有被拿走,她轻轻地捻动着手里的珠串,慢慢地思索着家中诸事儿。谭氏诞下双生子,紫袖受了重伤,不知道家里现在乱成了什么样儿。父亲此时,会先顾谁呢?早产的妻子,受伤的女儿,还有一个身陷囹圄的女儿,他会选择什么呢?口口声声说谭氏和紫袖会感激自己,可是他们如今,又真能帮自己一把么?只怕不一定吧。家里还莫名地多了一个怀有身孕的丫头。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了秦家。红弦甚至不敢想,如果她与秦士清、墨池、粉蝶等人互换了身份之后,会把精力投向哪里。身为父亲秦士清是知道红弦是牵扯到什么样的案子里的,可是,他并没有来得及给红弦一个暗示。红弦并不因为这件事,而抱怨,毕竟,当时的情况,实在太过紧急。红弦在感交集地捻动着串珠,心思烦乱得让她的呼吸都没有了规律。她怕自己再坚持下去,会走火入魔,索性放下了串珠,躺下睡了。到了后半夜,红弦感觉被人唤醒。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方才那个仆妇。“姑娘,大人开堂。”
红弦坐起来,望着那仆妇道:“这个时辰么?”
“是。”
那仆妇依旧冷冷的。红弦微然一笑:“我的头发,没有乱么?”
虽是沾染了此时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案子,但该有的仪态,还是要有。仆女正色道:“没有,很好的。姑娘快些吧。”
红弦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只看两个青衣小吏,手拿镣铐:“姑娘,大人面前,别让小的么为难,带上些吧。”
红弦苦笑一声,点了点头,伸出了双手。镣铐上手的那一刻,红弦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戴上锁链被人审问。可是如今,那沉重的锁链,那样真切地挂在她的手腕之上。而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到了堂上,红弦跪了下来:“秦氏见过大人。”
“堂下所跪何人。”
一个略显苍老,却极硬朗的声音响起。“京府丞兼京师营偏将秦讳士清次女,秦氏。”
“秦氏,本官问你,正月初一寅时初刻。你在哪里?”
红弦低着眉眼:“在往平阳别苑的路上。”
“你到平阳别苑之后,都做什么?”
“回大人,小女乃是向小王妃求医。小女继母早产,京中难以寻觅稳婆医女,唯有向同样有孕的平陈阳王宫大殿下的妻子求援。”
红弦尽可能简要地说着她做过的事情。她虽自认问心无愧,可是当时与小王妃余氏,所说的话,还是有着太多的不足为外人道也。“你几时离开平阳别苑?”
“回大人的话,当时小女与小王妃说了许多的话,也记不清时辰,不过小王妃派了稳婆武娘子,还有车夫相送。大人可以向他们询问时辰。”
“在离开平阳别苑之前,你还做过什么?”
听到这样的问话,红弦的心里,隐隐觉察出,或者那件大案,与小王妃余氏有关。“回大人,小女不成做过什么。只是叩谢小王妃千岁的隆恩。”
堂上的大人,呵然冷笑:“你倒说说,你是如何谢小王妃的。”
她曾许帮小王妃回到平阳宫,可是这些话不能说,说了,就许牵扯出小王妃为什么不在平了宫,就许牵扯出当初小王妃要鸩杀她的事儿。虽然那件事错不在她,可那依旧牵扯着王府秘辛。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看到红弦迟疑,堂上的大人,冷喝一声:“说。”
红弦抬起头上,满脸地不解。“秦氏,本官念与你父亲同朝为官,不忍苛待于你。你若知好歹,便将昨日所为,一五一十从实讲来。”
红弦望着堂上的大人:“大人有问,秦氏有答,只不知道,大人您到底要问的是什么。”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正月初一寅时,小王妃薨逝,你是唯一到过平阳别苑的外人。你有什么话要说。”
红弦听了,只觉如五雷轰顶一般:“我,我不知道。”
“你自然是不知道了。嘿嘿,秦氏,你小小年纪,纵是犯下大罪,本官亦可从中转圜,不累及你的家人。”
“听大人的意思,我是一定该死,只能求一个不累及家人了?大人,难道说,您这一案,有证据说是我做下的么?”
堂上的大人,须眉尽竖,睚眦欲烈:“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再不实话实说,休怪本官动刑。”
红弦苦笑一声:“大人,方才小女所言,句句所实,绝无片字虚词。”
堂上的大人又要拍响惊堂木。笑面虎似的徐梦达从屏风后面转出,走到大人身侧,耳语数句。红弦看到,那位大的神色,渐渐地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