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红弦便被堂上的大人放过,又被人押了回去。算不上受了什么委屈,但红弦就是想大哭一场,小王妃余氏,曾想过要杀她,可是,她对余氏却不像对紫袖一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相较于紫袖,余氏身上还有太多疑点,是她所不知道的。在她看来,余氏那一回要杀她,并不是很站得住脚,甚至说,是有些荒谬的。而王妃对余氏的处置,也不像是单纯地在为她报仇。仿佛只是一场软禁,而软禁的目的是什么,红弦还想不明白。拿着帕子,抹了一把泪,红弦依旧坐在床上捻动着串珠。窗子上的花棱太过细密,屋子里便显得有些阴暗。屋子里没有明火,却很温暖,想来地底下是有地笼的。除了不能自由出入外,这屋子其实还不错。到了中午,仆妇送来吃食。一碗面,一碟春卷,几个粽子,一碟鱼,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热热闹闹地摆在了桌上。“大人知道姑娘祖籍是南方的,却不知道,您那里初二日应该吃些什么。就以他知道的几处风俗,随便安排了些。若是没有阖您心意的,您别恼,大人也是尽力了。”
红弦微微一笑:“我知道。”
桌上的杯盘碗箸,尽是木制,红弦看在眼里:“你们这是有多担心我会寻短啊?”
仆妇低着头,冷着脸:“除了这几样吃食是大人嘱咐,其余皆是旧例。”
红弦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红弦又被问了几回话,翻来覆去地还是那些事,她没有说出什么对调查有用的信息,亦没有从那些大人们的口中,听到过有用的信息。她能感觉到,大人们对她很是不满,不过,她庆幸自己不曾被上刑。除却时不时要被提审之外,红弦倒觉得比之平日,轻松了许多。不过,她终是担心着家里,也担心着结果。如果一直没有查出一个结果来,余氏之死,是不是就要让她来背锅了呢?如果她认了这件事,除非平阳王宫往下压,不然秦家上下这几口人,都不够死的。红弦坐在床上,捻动着串珠,如果,真到了必死之局,她或者还可以拼上一拼,拼一个逃出去,或者拼一个痛快的死法。别的人,还有事儿,她真的顾不了更多了。“哗啦”一声,门开了。只见平阳王妃,在玉兰、斑兰两个丫头的服侍下,走了进来。红弦抬头一看,眼中露出惊慌神色,连忙从床上下来,跪了下来。“好自在啊。”
平阳王妃冷笑一声,便不再说什么。红弦跪在地上,膝盖隐隐作痛,虽然这屋里的地面其柔软与明簪郡主的闺房不遑多让,但这几日被审问时跪得多了,膝盖还是有些承受不住。王妃盯着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红弦,又气又恨,半晌不曾说话。丫鬟斑兰看在眼里,轻声道:“千岁,咱们时间不多,有什么话,向秦姑娘说罢。”
王妃的声音里伴随着愤怒:“秦红弦,你告诉我,除夕夜里,你不在家待着,你去别苑做什么?”
红弦低着头,不卑不亢地道:“继母早产,臣女向小王妃求医。”
这样的话,这几天她说了不只六七回了。那一晚的一切,于她早已麻木。“秦红弦,我来也不是为了审你的,你也不用像搪塞他们一样搪塞我。凭这几个月来,你我的交情,你就不该和我说说你那一晚,去之前都在想些什么么?”
王妃的眼中,充满着忧虑。红弦低着头,轻轻柔柔地道:“回千岁的话,臣女当时,别无他法,只知小王妃那里,还有医女与稳婆。除夕夜里,寻常的医者,再不能出诊的。”
王妃冷笑一声:“这话你哄别人去,别来哄我。就你那个继母,你用得着那么上心么?是,就说你比别人心善,看不得她受苦。可是别人找不到医女,你也找不到么?你找余氏,究竟是为了什么?”
红弦苦笑道:“千岁,我纵能找得到医女,又往哪里去找稳婆?况且,我所能找到的医女,只有医馆里的掌柜娘子。她却并不曾知道我的真名实姓,我若去找她,又怎么同她解释我的身份?我又怎么和家里人解释?”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王妃反问道。红弦低着头,咕哝道:“臣女并不知道王宫里还备有稳婆。”
王妃冷笑一声:“难怪说呢,你师兄说你,凡事都自己有主意,从来不愿意和别人商量。”
红弦梗着脖子,回道:“事出紧急,臣女也来不及与人商议。”
王妃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满:“你知道,余氏是什么人么?”
“是大殿下的妻子,是平阳王宫的小王妃。还能是什么人呢?”
红弦有意压低着声音,让自己显得是稍微柔顺一点。可是这话落在王妃千岁的耳中,却是充满着倔强与顶撞。王妃压着心底的恼怒:“云烟门,你总还没忘吧?”
红弦苦笑一声:“自然没有。”
王妃盯着红弦的面庞:“当初,查出云烟门在王宫的诸多眼线,没有声张,便一起发到了别苑当差。这你是知道的。”
红弦低低地道一声:“知道。”
将云烟门眼线发往别苑,红弦又岂只是知道,可以说,当初这一安排,还是她一力促成的。“那你有没有想过,余氏也在其中?”
这一句话,在红弦听来,直如晴空霹雳一般。红弦望着王妃,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王妃呵然一笑:“当日,让你看那名单,你那么不肯看,我还以为,你都猜出来了。”
红弦脸上一红,低下了头。王妃轻轻地抚了抚红弦的头顶:“傻孩子,你是有几分聪明劲儿。可是,你怎么能仗着自己的这点聪明,连别人打算告诉你的事儿,都不听呢?如果,你早知道余氏也是云烟门的人,我想你那天也不会去见她了吧?”
红弦点了点头,道一声:“是”。王妃轻笑一声:“到底还是年轻啊。做事莽撞。你是想,余氏想要杀你,我这边却没有严厉处置,将来,你嫁进来,到了一个屋檐底下,难免日子不好过,你在给自己留余地,也给余氏留余地,是不是?”
红弦再次点头。“罢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好让你再受些委屈了。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红弦抬起头来,望着王妃:“千岁,臣女还有一事不明,请王妃明示。”
“你说吧。”
王妃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点柔和。红弦望着王妃,正色道:“大殿下虽然不是您的亲生,但您待他却是极好。他的妻子,一样是名门贵女,怎么会变成了云烟门的细作?”
王妃脸上,带着一股莫名的笑意:“是啊,名门贵女。余氏当初也是宁南侯嫡女。谁又能想到,她成了云烟门的细作。现在闹了这么个结局。”
红弦低下眼眸,细细思索。“红弦,我当你是自己人,所以很多事在你面前,我是一点忌讳都没有。平阳王宫的这点家丑,也不怕你知道。在余氏之前,云烟门细作的首领是明简的母亲。我现在,甚至回想不起来,给明简定这门亲时,他的母亲从中做了什么准备。”
红弦又低下了头,她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这些信息。如果这一切属实,如果这些事没有爆发出来,如果师兄这些年在外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平阳王宫便彻底地沦为了云烟门的天下。云烟门,那些迷药、火药,不似寻常独行的江湖客所使用的那么简陋,他们甚至有着易容改扮成另一个人的能力,他们能轻易混进王宫,皇宫自然也不在话下了。倘若把平阳王宫当做一个据点,从此满朝文武,尽成云烟门家奴。这些江湖客的野心,一点也不小。在她们这些深闺小姐还以为岁月安稳的时候,这个世界正在悄悄的进行着改变。在那些野心家的眼里,她们便是瓶里的一枝花,墙上的一张画,有与无,并不妨碍他们的筹谋。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势力,并不只一股。以红弦自己所知的,便有江湖上的云烟门、千机阁、百草堂,异国的寒氐皇族,还有表面上相安无事的太子与秦王……红弦的额头,开始沁出汗来。“红弦,别怕。”
王妃轻笑着劝道。红弦喘着粗气:“是,我不怕,可是,可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样做了。千岁,如今的王宫,就真的没有别的势力了么?那些肃清出去的,可真的没有一个冤枉的么?我们还能信谁?我,您会一直觉得我是可信的么?”
王妃抚了抚红弦的发髻:“好红弦,别怕,我信你,再忍耐几天,就能回家了。回家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多想这些。”
红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千岁,小王妃到底是因何而死,那一天,她曾问我,喜不喜欢香,我说不喜欢,她说我这样挺好。那神情,倒有些如释重负。千岁,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