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倚在床上，里面是半昏半醒的紫袖，外面的小床上，是两个孱弱的新生儿。她的三个孩子，如今都是那样的脆弱，让她不知道要先顾哪一个。双生的婴儿，一个哭了，另一个便如得到信号一般，开始哭泣，谭氏早产，奶水不足，正月里又难以延请乳母，只能在母乳之外，再加一些米糊。两个婴儿的哭闹声，吵醒了紫袖。谭氏手忙脚乱的给两个婴儿喂了些奶，便让珠儿抱走。“袖儿，能动么？若是能动，把衣裳脱了，我给你上些药。”

谭氏轻轻地抚了抚女儿的脊背。紫袖带着哭音道：“娘，咱们走吧。”

谭氏轻笑一声：“傻丫头，这里是咱们的家，咱们能往哪里去？”

紫袖哽咽着道：“娘，这哪还是咱们的家，自打咱们进了门之后，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谭氏轻叹一声：“袖儿啊，这也怪不得你爹，平阳王府的势力，他也不敢违抗，再说了，你也太不知道收敛了，那些话，怎能当着外人的面儿说呢？”

“娘，我实在快要疯了，我忍不下去了。除非她秦红弦再不回这个家，否则的话，我定然要她的命。”

紫袖昂着脖子，嘶吼道。谭氏轻轻地摇摇头，“你既然不肯自己脱，我帮你。”

说着，从旁边的针线笸箩里，拿出一把小剪子，剪开了紫袖身后的衣裳。紫袖身后的伤，看着倒不算太过严重，至少比上一回被红弦踢打得要轻，也比脸上的伤要轻一些，只是微微有些红肿。看这伤势，似乎也不怎么需要用药，倒是脸上，若不好生医治，难免会留下疤痕。眼瞧着已经过了初七，叫底下人用心找找，说不定也能找到医女，谭氏朝外面伺候的小丫头唤道：“你去拿块凉手巾来，然后再出去，寻个医女来。”

冰凉的手巾，敷在紫袖的身后，紫袖一激灵，轻唤一声：“娘。”

谭氏柔柔地道：“好了，袖儿，别怕。会好起来的。”

紫袖转过头来，眼中流着泪，望着自己的母亲：“娘，咱们在这个家，还能好得起来么？咱们在爹那边已经失了宠了，您今天那么劝他，他都不能少打我一下，如今，又有了翠儿那个贱婢，往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谭氏轻轻一笑：“有翠儿在能怎么样？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个妾罢了，难道你爹还能休妻么？娘现在有了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紫袖抹了一把泪：“但愿吧。”

谭氏笑道：“傻丫头，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眼前这点儿事儿。翠儿能有多大的本事儿？如今，真正要紧的是秦红弦，如果，她嫁不进平阳王宫，又哪会有什么明簪郡主替她出头呢？”

紫袖望着母亲谭氏：“娘，你有办法么？”

谭氏嘴角轻扬：“傻丫头，就你这个什么话都敢说的性子，我就是有办法，也不能告诉你啊。”

紫袖恨恨地道：“早晚，我要要了她的命，别说嫁入王宫，便是活着也不成。”

谭氏轻叹一声：“你这孩子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往后，这样的话，只当着为娘的面说就是了，要是让你爹知道……”紫袖轻轻地阖上了眼，不再说什么。却说秦士清，独自一人到了书房，越想越气，眼下，他所最看重的一个女儿，因为平阳王宫的是非，还被关在大理寺，明簪郡主又到他的家里，逼他责打他所最为疼爱的女儿。他完全想不明白，他这是哪里得罪了平阳王宫，让他们这样地与自己为难。“叫粉蝶过来，这几天，她也学得不着家了，这是怎么了？”

秦士清吩咐着一旁服侍的翠儿。翠儿低着头，将新沏的茶奉与秦士清：“大小姐今儿一早就往东宫去了。她说，她要想法子救咱们二小姐出来。”

秦士清皱着眉头：“她能有什么法子，别再把自己折进去吧。”

翠儿低着头：“小姐们做什么，我们这些当丫头的也不懂。”

秦士清从翠儿手里接过茶，喝了一口，便撂下：“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

翠儿深吸一口气：“老爷，论理，我不该说话，可是三小姐实在有些……说句过些的话，也该您给她这么一顿。”

秦士清望着翠儿：“你说下去。”

翠儿叹道：“有什么好说的，三小姐之前屡次殴打大小姐，谋害二小姐，这些事儿您不是不知道，只是您一直觉得三小姐一直在外面，不像大小姐、二小姐一直在家里，您总觉得有些亏欠于她。要让我说，您纵觉得有些亏欠三小姐，可也不该拿大小姐、二小姐两位做人情儿。”

秦士清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你说下去。”

翠儿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伸手替秦士清按着脖颈：“还往儿哪儿说呢？老爷，您要是觉得三小姐自幼年在外，是在家长大的两位小姐对不起她，那将来的四小姐，也一样是在家长大的，难道说您还要压着四小姐，哄着三小姐么？这两位小姐，可是差着十六岁呢。”

秦士清长叹一声：“你说我偏着紫袖，我承认是有那么一些，毕竟之前，她在姐妹之中最小。粉蝶、红弦也都是懂事儿的，也就只好先委屈她们一些了。难道说，在你们眼里，我已经偏紫袖偏到了让刚出生的小丫头也让着她了么？”

翠儿微微一笑：“我说了小姐们的事儿，我这做丫头的不懂，您却还要问。我如今，肚子里也有了那么一个，四小姐让不让着三小姐我不管，您到时要是让这小五儿也让着她三姐，我可不依。”

秦士清被怄得笑了：“你不依，能怎么样？”

翠儿轻笑一声，别过头去：“我现在不能告诉您，告诉了您，您就有了防备了。”

秦士清叹了口气：“罢了，你说的话，我也听明白了，你不用为小四儿，还有你怀里的小五儿抱屈，实是我之前太过宠惯紫袖儿了，往后，这个家再不会这个样儿了。墨池这几天，一直没回来么？”

翠儿回道：“少爷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去给您问问。”

说着，便要走秦士清一把拉住翠儿的手：“算了，那孩子倒比他几个妹妹懂规矩，但凡回来，总是要露个面的。这是把他的心伤了，连他亲妹妹的事儿都不管了，还是说这几天跟外面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呢。”

翠儿低着头，道一声：“不知道。”

“好了，翠儿，把头抬起来，这些日子，实在是委屈你了，只是，眼下实在不是时候，等过了这些日子，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翠儿听了，反倒把手从秦士清的手里抽出：“什么名分，我也不过就是一个底下人，能怎么样呢？我真后悔，那一天没有干脆就让夫人给打死。打死了我，都落得干净，也省得夫人这几天，总同您这边闹别扭。”

秦士清轻笑一声：“你当我听不出来，你这酸话呢？你给我记住了，她是夫人，你将来是如夫人，往后就是姐妹，她以前险些伤了你，那是她还不知道。你不许记仇。”

翠儿这一刻突然发觉，这位老爷不管对什么争执，都是这样地往糊涂上办。她忍耐着心里的委屈：“瞧您说的，我哪是争这个呢？夫人就是夫人，我就是一个丫头。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哪家又有如夫人的说法儿了？您也不用拿这话来哄我，我要当了真，将来传出去，难免不是一个笑话儿。”

“有什么好笑话的？官宦人家，有妾侍的多了。”

秦士清的神色中难得带出一点轻狂来。翠儿脸上，带出一点异样的微笑：“妾是妾，如夫人是如夫人，老爷，您不会分不出来吧？”

秦士清一脸好奇地道：“那让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

翠儿别过头去：“您就知道欺负我，我往常也听人说过，那些商人往往家外有家，另立了如夫人，人在外面，生不进祖宅、死不进祖坟，不过落一个不用伺候正房的轻松自在。我一个做丫头的，都听说过的事儿，您难道不知道么？”

秦士清又怎能不知道，按着翠儿的说法，如今的夫人谭氏贞如，当初便是如夫人的出身。秦士清的面上一红：“别说这个了，管他算什么了，往后总没有你的亏吃，就是了。”

翠儿别过头去：“但愿吧，就咱们这个家，整日里鸡吵鹅斗的，又没个帮衬，又没个靠山的，我能指望谁呢？”

秦士清轻刮了一下翠儿的鼻子：“你这话说的，我难道不是你的靠山么？”

翠儿扶着腰往后面一退：“这家里上上下下，谁不把您当靠山呢？可是，谁又真能靠得住你呢？我说句放肆的话，您这个山，既靠不了，也镇不住人。在这家里，想活下去，都是各凭本事儿罢了。”

“你说什么？”

秦士清有些惊疑地问道。翠儿阖了阖眼眸：“若您真能镇得住这个家，咱们家也出不来这些乱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