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洞口后是一段直路,借着洞外的光,能看到两边的洞壁和洞顶上都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再往前是一个拐角,等船行驶过去,光线照不进来,就会进入一片黑暗。
潘子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矿灯打开,吴三省还在跟船工虚与委蛇,其他人需要留神戒备四周,李雷则是在等待离开的契机。
船体即将进入第一个拐角,届时船和竹筏之间就会出现短暂的分离,李雷看准这个间隔,等他们的船完全拐弯后,闪身进入旁边的一个石洞,悄然无声地隐匿在了黑暗中。
正在闭目养神的闷油瓶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微睁开眼睛,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船后坠着的竹筏上。
几乎没有人发现,队伍中突然少了一个人。
但是,他很快就无暇顾及其他了。
随着逐渐深入,不久后,从空旷的洞口深处传来一阵阵细碎的声响。
感觉有什么人在那边窃窃私语,带着回音,一声接着一声,重重叠叠回荡在人的耳边。
所有人的神情短暂停滞了数秒。
“有人在说话?”
“李雷不见了。”
几乎同时,吴邪和闷油瓶的声音交互响起。
吴邪和他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些微的讶异。
吴邪立马去看竹筏,低声骂道,“……靠!人呢?!”
潘子也发觉不对,他四下一看,哪里还有船工和老头的身影,“妈的,另外两个也不见了!”
“啊?怎么可能。如果是一个人还好,一下子三个都不见了?不可能!他们要是溜走,就只能下水,你们谁刚才有听到跳水声吗?”吴三省问道。
吴邪摇了摇头,他刚才有些走神,并没有留意四周。
吴三省啧声,他的脑子转得飞快,把整件事情的脉络重新梳理一遍后,顿觉不妙。“糟了,他们把我们带进来又自己藏起来,就是说明不打算自己动手,那就表示,这洞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觉得,就算不动手也能把我们全都交代在这里!”
“可,可是,不应该啊……”大奎小声说道。他没想到连看起来最无害的李雷也不见了。
“什么可是不可是,那个李雷一看就有问题,也就你小子会被他的外表蒙骗。”
“三叔,人家还啥也没漏呢。”
同样被蒙骗的吴邪撇了撇嘴,他也有些气愤,亏他刚才还替那小子说话,难不成他真的和这两个家伙是一伙的?之前之所以装成好人的样子,只是为了博取他们的信任,为了搞一出山野无间道?
可是转念一想,不应该啊!就算李雷不出现,他们也会跟着老头一路走到黑,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吴邪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因为三叔的一番话,他对李雷的看法也跟着先入为主。
问题在于李雷的出现属于偶然而非必然,再结合李雷一直以来向他们传达的信息,和他那些话里有话的言语,无不在传递一个讯息——“你们被骗了,快逃。”
而事实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李雷就极有可能是被另外两个人挟持了。
到底那是一条人命,总不能因为他们的猜忌,就这么不了了之。哪怕知道他三叔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李雷,吴邪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了他的分析,吴三省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只是想提醒我们,大可不必一直跟我们进这个尸洞,中途他有很多机会找理由离开,可是他为什么不,还偏偏在知道有可能送命的情况下留下来继续跟着,或许他和另外两个人不是一路的,可你就那么肯定,他没有其他图谋?”
吴邪顿时哑口无言,三叔的话直接把他刻意回避的可能给挑明了,可以说是一针见血。
气氛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吴三省也知道自己说得过于直白,但是有些话他必须挑明了说,他这个侄子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初出茅庐的小鬼一个,心肠又软又好骗,只是他现如今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有些心态是需要好好改改了。
幸而这样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他们就因为另一件事开始犯难了。
这可是个尸洞。照吴三省的说法,古时候的人要过尸洞,一般都是活人和死人同船,借死人的尸气过路,现在船工跑了,在场的老少爷们儿别的没有,一身阳气雄赳赳气昂昂,就这样过去连给人端菜都不够。
眼下只好找自己人内耗了,吴三省一拍潘子的肩膀,正色道:“潘子,你在越南当过兵,有没有吃过死人肉?放心,真要吃过,咱们也不会怎么你,要是能过了这个尸洞,你就是咱们的大恩人了。”
潘子听他越说越离谱,一个头两个大,“三爷啊,都这时候了,您就别开玩笑了。我当兵那会儿,都能帮人家撤兵了,别说是死人了,连枪子儿都没捂热乎呢!”他一指大奎,转移战火,“听说胖奎家里以前是卖人肉包子的,没准吃过不少。”
“放屁,那都是我乱盖的,再说了,人肉包子也是卖给别人吃的,你见过谁家卖人肉包子自己拼命吃的?”
吴邪实在看不下去了,忙出来制止他们,“行了,行了,你们仨加起来都150多岁的人了,丢不丢人啊!”
他话音刚落,身下的船猛地震动了一下,吴邪没有防备,想站起来稳住身子,直接一脑袋撞到洞壁上。
“嘶……”
潘子拿起矿灯往下照,吓得他当场骂娘,“娘的,这是什么东西!?”
他们借着灯光看向水面,大奎只看了一眼,差点没从船沿摔下去,“虫……虫子…好多虫子!”
大量如拳头大小的虫子顺着前方的水道涌出,组成一波又一波的黑色浪潮,从他们水底下游过。
那数量庞大得就像深海里成群出现的沙丁鱼群,一伸手就能捞出一大把。有几只被挤得飞到船板上,仰面朝天胡乱挥舞着两只大鳌。
“啊!这……这不是龙虱吗?”吴邪惊讶地睁大眼睛,“什么品种长这么大个?”
吴三省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别碰,这是尸蟞!”说着,抬脚就把那东西踹出去。“这玩意儿跟他娘的蛆似的,只要有死人的地方就特别多,娘的,照这个数量,这得吃多少死人肉啊!”
“不是吧……”大奎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下坐在地上,任尔东西南北风,面上风采依旧,腚下川流不息。
吴三省看他那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更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对着他的脸来一巴掌,奈何现在情况不允许,他只得强忍着怒火,招呼其他人清理那些跳上来的尸蟞。
“三爷,现在该怎么办啊?”潘子道。
“这些东西没有上来攻击我们,说明前面可能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驱使它们往外逃。”吴三省的脸色很难看,“他们既然把我们引进来,就肯定有把握我们出不去,我本以为左不过就是几只粽子的事儿,现在看来,还有更厉害的家伙在后头等着我们呢!
好在,这玩意儿只顾着逃窜,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咱们先等这波虫潮过去,看看情况,再想办法。”
无法,只能先这样了。
船里的尸蟞越来越多,有些甚至有成年人一个巴掌那么大,他们怕把这东西踩死,招惹上来更多,只能一个个踢出去。
小船一次次受到虫浪的冲击,起起伏伏,几个大男人缩在一起,你踩我一脚,我踢你一下,场面顿时乱作一锅粥。
船身由内到外剧烈地摇晃着,他们被撞得头昏眼花,不得不牢牢抓住船体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吴邪突然想到后面还有个竹筏,心里觉得奇怪。
怎么没听到牛叫?
按理说动静那么大,那牛要是闹起来,船又牵着竹筏,他们必然会受到牵连。
吴邪回头去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些尸蟞一碰到筏子就跟见了瘟神一样,分别往外分了岔,逃也般往两边窜,是以,那牛周边的水面很干净,此时还安静地窝在原地打着盹儿。
“怎么回事?为什么那牛没受影响?”
“那个篓子。”回应他的是闷油瓶。
“篓子?什么篓子?”
吴邪猛然想起来,李雷腰上的那个小竹篓,他立即就明白了,“那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让这些虫子不敢靠近!我去把它拿过来看看。”说着就要上手去够,闷油瓶却一把拉住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不放心?”
“……我一直觉得那个李雷有古怪,但如果他有心要害我们,就不会特意留下这个东西,一切还是小心为上。你不要动,让我来。”说完,闷油瓶从布包里抽出那根一直不离身的“棍子”伸了过去,那篓子口有一根用麻绳串起来的带子,“棍子”从带子中间的缝隙穿过,一下子就把篓子提了起来。
正如他们猜想的那样,那篓子似乎有着一股力量,当闷油瓶提着它往身边靠时,一路经过的地方尸蟞群纷纷退散。
在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闷油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逐渐染上的凝重。
就在闷油瓶的手快要触及篓子的时候,盖在上面的草突然动了。
一个白色的东西刷地一下从里面窜出来,直冲吴邪面门,闷油瓶反应迅速,双指并拢瞬间向那东西刺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吴邪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无比的手就横在眼前。
然后,那只好看的手一松,接着吴邪就看到了令他头皮发麻的一幕。
一只浑身白色绒毛,体积硕大的蜘蛛从手的背面爬了出来,闷油瓶的手一翻,那蜘蛛就顺着方向爬到了掌心,一对雪白锋利的螯牙懒懒地摇摆着,脑袋上的八只眼睛像红色的血珠子,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啊!!”
吴邪条件反射地往闷油瓶旁边靠,就算是普通人看到爬虫类都会浑身不舒服,更别说还是在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了。
“这啥???”
突然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闷油瓶抿了抿唇,还是解释了一句,“驱散尸蟞的就是这个东西……不咬人。”
“没、没毒?”
“不知道。”
“啥?那你还抓它,快快快放了!”
闷油瓶扭过头,不说话也不动。
原本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手上的蜘蛛,感受到吴邪投来的质疑的目光,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激动地挥舞着前爪,两只螯牙并在一起快速地摩擦着,发出咯咯的响声。
那声音虽然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地穿透虫潮流动发出的声音,在昏暗拥挤的空间里荡漾开来。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船周围的水面以他们为中心,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所笼罩,黑色的虫潮再也不敢靠近半分,反而加快了速度迅速撤离。
约莫又过去一分多钟,水里中的混沌褪去,逐渐清晰起来。
“……这、这是?”
吴三省趴在船头往下看了一圈。短短数十秒,单凭一只蜘蛛发出几声咯咯咯就给平复了?
这是什么原理?
哪怕搜遍吴三省几十年的倒斗生涯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实在是匪夷所思。
平定骚动后,白色蜘蛛也像完成任务一样,从闷油瓶手上一跃而下,落入水中不见了。
闷油瓶想抓住已经来不及,看着水中荡起的涟漪皱了皱眉。
“小哥,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吴三省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
不只是他,其他人都在等着闷油瓶给他们解答疑惑。
其实就连闷油瓶自己也找不到答案,索性闭口不言。
大家看他这个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
好在现在脱离了危险,精神一放松,就闻到了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尿骚味。
吴三省回过味儿来,当即黑着脸上去给了大奎一巴掌,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非得再补上两脚。
娘的,来的时候吹得跟大力金刚似的,如果当时知道大奎这么窝囊,打死他都不会把他带出来。
大奎自知理亏,抖抖索索地去检查行李去了。潘子忙着去给吴三省顺气,吴邪窝在闷油瓶旁边,见他不发一言,紧紧地盯着水里看,便不去打扰他,从兜里掏出包烟来,自顾自的点了一根。
吴邪平时抽得不多,实在是刚才经历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复一下狂乱的心跳。
这个时候,之前那种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的感觉又出现了。
这次他听得真切,声音是从前方的黑黝黝的洞口深处传来,这声音仿佛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听久了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大脑也变得昏昏沉沉。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空间里没有了杂声,那声音没有了阻碍,更加肆无忌惮,听得人也越发心神恍惚。
吴邪的注意全部被这声音吸引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不妙,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意识逐渐远去。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从背后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吴邪整个人往水里一栽,扑通一声摔了下去。
“咕噜噜。”
封闭的水体完美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入水的一瞬间大脑就清醒了。
吴邪睁大了眼睛,生怕水底下还有没退干净的尸蟞,结果耳边又是扑通一声,他看见潘子也落水了。
然后是一声接一声跳水的声音,所有人都下水了。
吴邪等到口中的氧气几乎要耗尽了,再也憋不住,才浮出水面呼吸,刚把眼睛上的水甩掉,突然发现一张血淋淋的脸倒挂下来,两只眼睛死死瞪着他。
这个男人不就是那个给他们撑船的中年人船工吗?
吴邪顺着那张脸抬起头,男人只剩下半个身子,肚子被开了一个大口子,洞顶上一只巨大号的尸蟞匍匐在他身上,扒拉着血淋淋的肠子,时不时地还抖动一下。
吴邪张大了嘴巴,当场愣在原地。
他长那么大,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在吴邪的大脑再次被恐惧占据的同一时刻,一双柔弱无骨的手从身后悄然无声地攀上了他的肩膀。
吴邪浑身猛的一僵,随着那人的靠近,空气中传来一阵幽幽的冷香,下颚被一只手扣住,将他几欲冲破喉咙的喊声封寂于桎梏之中。
“别动。”
那是一道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无比清冽的嗓音。
而令吴邪犹如芒刺在背的却不是因为这个熟悉的声音。
而是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那如同死人一样冰冷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