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点。”
吴邪喉结上下滚动着,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异香,随着每一次呼吸直沁肺腑,不停地撩拨着他因为紧张而骚动不已的心。
吴邪闭了闭眼,死死咬紧牙关。被另一具躯体紧贴着的触感湿滑又黏腻,耳边不时扑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吸,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逼仄得他不敢挪动分毫。
兴许是他的反应太过滑稽,身后的人轻轻笑了一下,微凉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脖颈间,刺激得吴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
潘子这个时候在另一边也冒出了头,他一出水面,就看到一个人趴在吴邪背后,光影之下两道人影重叠在一起,居然还有几分暧昧旖旎。
潘子下意识地以为吴邪遇上水鬼了,当即就想过去救人。
那尸蟞听到动静,被潘子吸引了注意,把尸体一丢,直接一下子就扑在他头上,扬起两只大鳌卡进潘子的头皮里。
吴邪看不到身后的情况,突然间感觉到身后的水面一阵水波激荡,他听到旁边的人啧了一声,身上的束缚消失了,肩膀被人抓着用力往边上一甩,眼前霎时间天旋地转,和刚刚出水的闷油瓶撞了个满怀。
“吴邪?吴邪!”
吴邪看到是闷油瓶,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一时间双腿直发软,身体没骨头一样往前倒。
闷油瓶皱了皱眉,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扶住吴邪的肩膀,以防他继续往下沉,确认人没有什么问题,才抬眼去看周围的情况。
同一时间,那潘子手握军刀,生生把尸蟞的一只鳌撬断,那虫不知道从哪里发出吱的惨叫,不甘心地在潘子脑袋上乱爬,光是一只大鳌吃不住力气,很快就被潘子一拳推了出去。
混乱中潘子看不清状况,撕下虫子就往旁边人的脸上按。
一系列动作就发生在瞬息之间,若是待在那里的是吴邪,被潘子这一波操作下来,不死也得掉层皮。
结果那虫一靠近那人就跟见了鬼一样,疯狂扭动着身子,挣开潘子的掌心,顺着手臂往回爬。
潘子暗骂一声娘,军刀对准那虫狠狠刺去,就在刀尖距离尸蟞仅有几公分时,潘子的手腕被一只手扣住,只轻轻一拨,刀子便落入那人手中。
此时那虫竟是不敢再动弹,任由那人把它抓起来,三下五除二的切断全部腿脚。
这一切结束后,吴三省、大奎也相继浮出水面,他们都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人丝毫不慌,把变成虫彘的大尸蟞丢给吴邪,说了句“赏你了”,一下子翻身上了船。
吴邪刚缓过劲来,下意识地接住了,他低头一看,那至少有婴儿般大小的大尸蟞被自己抱在怀里,无比乖巧地蠕动着剩下的鳌肢,上面还挂着一些拟似人体组织的碎肉,可怖至极。
吴邪差点没背过气去,想也不想地把它塞给了旁边的闷油瓶,扶着船干呕不止。
闷油瓶抓着大尸蟞,表情没什么变化,默默地伸出两根手指把虫子的中枢神经给抽了。
吴邪爬上船的时候,少年已经像个大爷一样仰面斜躺在船上休息了,除了他以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船舵上,双方无形中升起一丝隔阂。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李雷”的真面目。
他的外貌年龄和他的声音一样,约莫有个十八九岁,一张干净的脸上稚气未脱,和表现出的淳朴不同,一对上挑的眉眼和轻抿的唇角中透着独属于少年的自信张扬。
他身上的衣裳不知为何变得破烂不堪,两条手臂赤条条地暴露在空气中,一对大长腿随性地交叠搭在船沿上,悠闲地晃着,浸湿的布料湿答答地挂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那瘦削而颀长的身形。
尽管早有预料,吴邪还是免不了感到吃惊。
皆因他的眉毛,睫毛,头发,都是异于常人的白色。
不是工业染发的冷白,也不是人工漂白的那种米白,而是一种天然的,像初春三月的云朵一样柔软的白色。
在矿灯的照射下,那濡湿的白发服帖地搭在额前,透着淡淡的水光,他那苍白得不似活人的皮肤上浮动着斑驳的水影,整个人好像正在破裂的蝉蛹,下一秒就会羽化登仙。
“看够了吗?”
李雷睁开眼睛,对上吴邪探究的目光,勾起了嘴角对他微微一笑。
“喜欢就多看几眼。”
「那笑容透着三分薄凉四分讥笑七分漫不经心,逐渐与不久前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吴邪想到刚才的那个暧昧不清的拥抱,脸颊渐渐升起红晕,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
李雷的眉头猛地一抽,险些挂不住脸上的笑容。
「南七七!」
「什么?」在后台数积分数到合不拢嘴的南七七头也不抬地回道:「我现在好忙啊,我们待会儿再聊好不好呀!」
李雷心中暗骂,这貔貅小混球。
这边吴邪已经听出了李雷的声音,他脑门上的青筋也跟着突突地跳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跟着我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我就是李雷啊。”
“真的吗?我不信。”吴·鲁豫·邪满脸写着质疑,李雷的样子说是水鬼他都信。
南七七听了笑得前仰后翻,「这才零几年呐,吴修苟也太有梗了。」
李雷揉了揉眉心,干脆选择视而不见。
“信不信由你,我如果说是单纯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大概也不会相信吧?”李雷话锋一转,缓缓地说道:“可是很不巧,我就是好人做好事,见不得你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那你怎么解释和那老头和船工一起消失的事情?三个人一起玩失踪未免也太巧了。”
吴邪偷瞄了眼他家三叔,确认对方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就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转眼就看到李雷正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听到的是什么新世纪笑话一样。
他稍微坐直了身子,伸手撩起额前的几缕碎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也可以一开始就直接告诉你们真相,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没有了头发的遮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李雷那双鲜血一样艳丽的眼睛。
吴邪这时才明白,难怪李雷把自己遮得那么严实,这样的相貌本身就与寻常人有别,再加上天生白化病,不管在哪里都会被当成异类,更别说是封建落后的山村了。如此看来,他在村子里名声必然不会太好。
李雷懒洋洋地靠了回去,一抹脸上的水珠,眼里流露出一丝疲惫。
“你们既然不信任我,又不想放弃,我也不至于舍命陪君子吧?
我半路横插一脚已经让他们很不满了,等进了山洞,那两个人一定会找机会把我做掉。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本村人,如果不处理好我的问题,他们会有很大麻烦,所以啊,为了活命,我只能先躲起来了。”
“哦?左右杀一个是杀,杀一群也是杀,何必单独把你摘出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吴三省眯了眯眼,依旧是不太相信这个说法。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两方的气势剑拔弩张。
李雷蓦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因为村书记是我叔。”
吴三省一噎,刚升起的一点算计瞬间哑火。好吧,他倒是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李雷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一行人是干什么的。
说句难听点的,像他们这些倒斗的,基本上是什么人都有,最不缺的,就是那些亡命之徒,普通人碰见了恨不得绕道走,李雷却一反常态地帮助他们,这不得不让吴三省起疑。
而且,刚才的虫潮非同小可,他一个人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居然可以全须全尾的回来,就说明这个人绝非善类。
所幸的是,他没有害他们的心思,如若不然,他们早就成为尸蟞群的盘中餐了。
既然不是图财害命,那么这个人再次出现,就必然是带着目的来的。
李雷几乎能猜到吴三省心里在想什么,他也有自己的盘算,于是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明了自己的目的。
“我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同样的,我跟着你们也有我自己的目的,几位大可不必这么紧张,现在我只有一个人,就算想对你们做什么也得量力而行不是?”
此话一出,吴三省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李雷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比起无缘无故的善意,还不如带有目的的接近更来得心安,因为私欲是可以被掌控和利用的,只有能够牢牢抓在手中的东西,才是最安全的。
如此就显得自己像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不过李雷又不打算跟他们搞好关系,根本不会在意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既然那船工和老头都已经不在了,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有什么疑问就问吧。”李雷笑嘻嘻地看着吴邪,他知道吴邪一定会发问。
吴邪被他看得面上一赧,扭头看了一眼他三叔,后者点了点头。
好吧,问就问吧!李雷这小子显然不做人,万事都喜欢拿他开刀。
不过人家毕竟救过他们的命,吴邪也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挑了几个重要的问题问他,“这里的情况你熟悉多少?还有,那只白色蜘蛛又是怎么回事?”
潘子心里惦记着被李雷一招轻松卸了武器,看气氛有所缓和,他忍不住插嘴道:“我刚才看见了,那尸鳖压根不怕你。”
他那笃定的语气就差没把“你不是普通人”写在脸上了。
吴邪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李雷迟疑了一下,“有些事情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至于为什么那些尸鳖不怕我,我觉得你们应该也能猜到原因了吧。”说着,他伸出手,一只大蜘蛛从他衣服的对襟里蹦出来,迅速沿着手臂爬到手心上。
碍于之前的经历,吴邪对蜘蛛产生了不小的阴影,一看到那只红眼大蜘蛛又出现了,身子克制不住地往后仰。
“你,你拿远一点。”
李雷的手掌向下翻,那蜘蛛一下子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指,怎么也甩不掉,两只最大的红色眼珠滴溜溜地望着李雷,竟然还有几分楚楚可怜。
吴邪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李雷已经把蜘蛛抓在手里,一点点地抹掉它身上的水渍。
说来也巧,这玩意儿身上的毛发和眼睛的颜色竟然与李雷如出一辙。
“它叫班奴。是我在一次机缘巧合下捡到的,关于它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它一开始一直追着我不放,怎么也甩不掉,我后来发现只要它出现的地方,普通的虫子就不会靠近,于是我就把它养了起来,每次上山就把它带在身边。
而关于这座山,在我们当地叫五岭山,我爷告诉我,这里传说中是一个古时候的大将军的墓穴,不过,因为这里太邪乎,村里人根本不会往这走。
我带着班奴偷偷进来过几次,知道这个洞口四周有许多窟窿,我就是躲进了其中一个窟窿里,那个船工和老头应当也是知道这一点,才能多次得手。
我离开后,怕你们还没进去就被虫子咬死,就把班奴留了下来,没想到会碰上这么大的虫潮。结果怎么样你们也看到了。”
李雷一指水面,那船工的半个尸体正好在不远处飘过。
“没成想,我没事,他们两个却出事了。”
“等等,你说这条路没人走?”吴邪又问。
“没错,我之前就说过,通往村子的路不止水路这一条。其实那才是进村正确的路,我们村子里早些年已经通了电和水泥路。那个老头没有跟你们说实话,大车虽然进不去,牛车却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当时我听到你们要走水路的时候就知道,你们一定是被那个老头骗来的了。”
得知真相的吴邪,直勾勾地盯着他三叔,心说,你这哪里找的向导啊,也忒不靠谱了。
吴三省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忙咳嗽一声,换了一个问题,“既然你来过多次,知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李雷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试着往更深处走过,可是每次到一个地方,班奴就不愿意再深入了。”
“啊?这蜘蛛那么厉害都不敢进去,那里面的东西,岂不是更厉害?”大奎害怕得往后缩了缩,其他人听了也脸色不好,吴邪的心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那现在咋办?”
「整啊,弄啊,削他啊,切稀碎!(`∀´)Ψ呀哈哈哈哈!」
南七七的弹幕呼擦呼擦地从吴邪头顶上飘过,看样子他已经整理完自己的小金库了。
闷油瓶蹲在一旁盯着大尸蟞看,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突然说道,“你们过来看看。”
他把尸蟞翻过来,只见那虫子的尾巴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六角风铃,潘子一边上绷带,一边用脚踢了一下,那铃铛自己动了起来。
“我们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我看看。”吴三省注意到那上面刻着符文,没准能从中得到这个墓穴的信息,蹲下来仔细研究起来。
李雷瞥了一眼,知道接下来要开始进入解说环节了,他对这些兴致不高,既然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开始四处找他的大背篓。
“几位看到我的鸡了吗?”
“哎,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吃呢?”吴邪叹了口气,一指后面那堆行李,之前的虫潮来得快去得也快,东西被晃得七零八落,大奎重新整理东西的时候怕有东西掉下去,便将行李都码到了一块儿,里面就有那个背篓。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爷爷还等着我回去升灶呢。”
「还有你的修苟勾。」南七七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你是貔貅,回去再收拾你。」
「???」我做错了什么?
李雷扒拉出自己的背篓,确认里面两只鸡还活着,又找到扔在角落里的篓子,把班奴放进去。做完这一切,抬起头看到吴邪还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
吴邪摸了摸鼻子,“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药啊?我……你刚才抓着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李雷愣了一下,抬眼盯着吴邪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你闻到了?”
“啊,是啊。”
李雷的笑容渐渐扩大,吴邪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他该不会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吧?
良久,李雷一声哼笑,说出了一个让吴邪想要以头抢地的答案:“我什么也没用。”
“是我自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