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孙悟空和惠岸在窗户旁,相对着棋盘坐着,我蹑手蹑脚绕过两人的屏风,孙悟空为黑子,惠岸为白子,棋盘上正下得水深火热,我小觑一眼,孙悟空略占优势。
没想到孙悟空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纨绔子弟,居然还会下棋这样的风雅事情,甚至还下得有点小好。
但是我在意的并不是下棋,我在意的事情只是,他俩棋盘边上的水蜜桃、银耳莲子烤梨羹。
我在厢房的床上赌气躺了很久,赌这两个人肯定会带饭食给我,不想我高估了这两个人对我的感情,等了许久不见来。被打脸了只好自己来找吃的,又抹不开脸面,想使个隐身诀,免得被这二人发现了奚落我一顿。
可我没想到啊,没想到……
偌大一个普陀山道场,我都没找到厨房在哪儿……
其实我也不饿,毕竟修行之人,辟谷是常事。我只是智慧与内力需要食物的助力膨胀一下……
可是我连院子里的树都看遍了,怎么连个野果子都没有啊……
普陀山道场没有灵气的吗?怎么不结果呢!
于是无奈之下,我只好来找这二位刚才说要来吃东西的白眼狼。
我发誓,等我临走,一定要好好整顿普陀山道场,不能让这个地方,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孙悟空这个猴精,每次我使了隐身诀都能发现我。眼下我凝神静气,盯着两人的神情,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的移动着身体的每一寸。
一阵凉风从敞开的窗户外吹来,带了些尘土,激得我鼻尖一痒,赶紧弯腰捂住自己鼻子。
不过还是发出了小小的一声喷嚏……
正在落子的孙悟空:……
不明所以的惠岸:……
“大圣,怎么了?”
“无事。”孙悟空勾了勾唇,落下一字,“这窗户还是关上吧,有些冷。”
“大圣……怕冷?”惠岸惊愕。八壹中文網
我:……
且不说这闻风丧胆的齐天大圣这个名头,他的原身可是个猴子啊……厚皮厚毛的……竟然……怕冷吗?
孙悟空似乎知道了惠岸的想法,尴尬地咳了咳……
不过惠岸还是关上了窗户。
两人继续下,我见两人正是专注,才敢继续移动着。
食物放在靠窗户的里侧,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胳膊高过棋盘,又得小心不能挡着两人的落子。
谁知道好死不死的,俩个人的棋恰好又落在我的胳膊下面,我尽量踮起脚尖,才可以不挡着这两人。
就在我的指尖好不容易碰到小桃子的时候,惠岸突然一丢棋子,死死盯着我的胳膊肘。
我:……
“大圣,下棋还让我。”惠岸嘟囔着抬眼看孙悟空,“不下了,大圣棋艺高超,确实比我厉害。”
孙悟空笑了,拿起了那个我刚好碰到的水蜜桃,在手中掂了掂,一口咬下去,汁水爆满,声音清脆,让我不由得在心中咆哮,“说起这棋艺,你可和你师父下过棋?”
惠岸撇嘴,“我师父虽然名声在外,却是个傻子。下棋?怕是还不如我呢。”
这话,真的是戳心窝……
如果不是我还在隐身,我真的想当即和他来两盘,什么不如他,指不定还甩他三条街呢。
孙悟空听了惠岸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你也知道她是个三脚猫的神仙啊。”
惠岸认真严肃地点头。
这两个人真的不是君子为人!
居然背着我说我的坏话呢!
真是士可忍叔不可忍,可我不是叔,我得忍……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决定绕到惠岸身后去取桃子。
“她既然能成为观音之首,也定然有道理。至于下棋,恐怕你是低估她了。”
孙悟空的语气奇怪,不像是给我辩解。
这个孙悟空什么时候和我下过棋?一听就是又要嘲讽我的样子,果然换来了惠岸更加的不屑,“大圣不要开玩笑。”
我咬咬牙,就全当他俩只是在放屁了。又将注意力刚回了面前的水蜜桃上。
“我从不骗人。”
我得了手,听了孙悟空这样一说,差点将到手的水蜜桃丢了,我看他,他的眼神却突然移开了我这个方向,我吓了一跳,再看他,他的眼神似乎从未变动过……刚才一下,好像只是我的幻觉。
我咽了咽口水,决定赶紧溜走,以免被发现。
出了偏殿我赶紧回了我那厢房,坐了不到三刻钟,孙悟空果然回来了。
我听得那有些轻快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他,也不抬眼,只是假装在睡觉。
孙悟空坐在床边,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很轻,我整享受着,他却突然一拍我的脑门,“还不快起来。”
我愤怒睁开眼,一下坐起来,“你也敢打我?”
孙悟空嬉皮笑脸地,“如何不敢打你,打得就是你。跑去偏殿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噢,还是被发现了。
我瞪他,“你也知道我在,你还讽刺我。”
“讽刺你?”孙悟空笑的更欢了,将脸逼近我,“不知道观音娘娘说的是哪一句啊?”
……
这只猴子画虎烂的本事真的令人叹为观止,我愤愤躺下,背对着他。
孙悟空见我急了,才收好,“好了好了不闹了。”
见我还不领情。
孙悟空无奈,“不然我带你去吃天上居的烧鸡?”
我噌地一下起身,“早说早说。”
孙悟空见我欢天喜地,摸了摸下巴,“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我不屑,“那你就去告啊。”
孙悟空虽然顽劣,和我的友谊却是真的。自从发现我爱吃烧鸡,也没少替我下界去买,但凡是我干的那些不大正经的事情,他也替我遮掩着。说是要去告发我,也真是玩笑话。
孙悟空低头笑了笑,我见他还在傻愣着,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啊。”
孙悟空抬眼看了看我,“嗯。”
我狐疑看着他,“你怎么那么奇怪?”
话罢,孙悟空的笑意突然一收,站起身来先走了。
我看着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表情,真是觉得奇怪的很,暗戳戳骂了他两句,赶紧跟了上去。
这次下山,也没有什么阻拦。普陀山道场来求道的弟子似乎只是知道我们身份尊贵,也只是远远行礼,不敢上前。
孙悟空带我到了偏僻处,使了个移动的诀窍,就飞往人间去了。
这里离咸阳甚远,想要腾云驾雾一番去咸阳的天上居,却怕时间一长,被惠岸发现,他虽然是我徒弟,却是个爱告状的,也就在江南找了个最高的酒楼,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吃烧鸡。
小二见一下就有人要了六只烧鸡,惊异得又重复了一句,我点头,他的表情一下笑一下僵的,或许可真是高兴坏了,赶紧就下去了。
孙悟空却比那小二还高兴,我看他,又忍不住伸手拍他,“你笑什么?”
“我看你这个二傻子,还在开心。”孙悟空无奈摇摇头。
联想起刚才小二的奇怪反应,我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决定虚心请教,“不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妥?”
孙悟空将桌上的茶斟满,“不妥?有何不妥?是我不妥,阿音才没什么问题呢。”
“姑娘,六只烧鸡来咯~”小二这一吆喝,突然大堂的人都转头看向我,我不明所以,也扫了一圈这些人。
六只烧鸡上了桌,我看了一眼孙悟空,见他一直憋着笑,都要憋出内伤了。低声叫小二来。
小二低着头,问我怎么了。
“你小声点,我问你,这些人怎么一直盯着我啊?”
小二差点笑出声来,模样十分好笑,“姑娘大可不必理会,只是鲜少见到有姑娘吃的这样多。一听是六只烧鸡,还以为是什么壮汉呢。”
我恍然大悟,原来人间的姑娘是不兴吃六只烧鸡的……
小二走了,孙悟空还在笑,我砸了他一只筷子,被他稳稳接住,还是忍不住在笑。
我懊恼,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专心吃烧鸡。
孙悟空笑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也不笑了。
我一边吃着,一边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客气。
孙悟空却摆摆手,“修行之人不开荤。”
我翻了个白眼,“若说是我们极乐门,我信你这话。可你修的哪里是我们佛道,分明是又来取消我的。”
孙悟空又是无奈地笑,“好阿音,你吃你的吧。老不给人台阶下,吃饭也不老实。”
“你和惠岸吃饱了,也不管我的死活。”我愤慨地咬下一大块鸡肉,“幸好我心理素质极好,不然被你们气得要早登极乐。”
孙悟空觉得我好玩,更生出了要逗弄我的意思,“阿音啊,人间有喝酒吃肉的花和尚,不然你就改了名号,叫花观音吧?”
我白了他一眼,不想再和他说话。
“阿音,你发现没有?街上的人,多了一些说道的。”
我看了下街市,人声鼎沸,有几个似乎是道士,正在积极向路人宣扬着什么。
“恐怕是三清圣人的门徒。人类本就是天生道体,虽然寿命有限,修炼速度却是更快,也是着实羡慕,不过幸好也不是人人得以成功的。”
“……”
孙悟空呆呆望着街市上的人,不说话,我伸手晃了晃也不见他回神,十分奇怪。
“孙悟空,孙悟空?”我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呢?”
“羡慕这些人,天生道体,不像我们这些妖族。”
“害。”我将一整只荷叶鸡包好,放入袖子里,“你这个天生灵物,还羡慕人,人有什么好的,生命短暂,还要受七情六欲之苦,穷极一生也未必成正果,妖有什么不好,你看女娲娘娘就是妖族,多好啊。”
“阿音,你经常看话本子,你不羡慕人的生活吗?”
“嗯……从这方面说,人确实也让我羡慕,假如我是人,大师兄也是,我说不定就可以和大师兄双修了。绝不入佛门。”
“阿音,人生有限,神仙未尝不是。假如有一天陨落,也不知……”
“哈哈哈。”我差点呛到喉咙,“你头一次这样伤感,怎么,是不是怕哪一天闯了大祸,被罚下诛仙台啊?”
孙悟空无奈摇摇头,“傻阿音,假如天道如此……”
“没有假如。”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如今,天庭立,各教起,佛教兴,妖族灵族羽族衰落……实在没有什么危机了。”
“阿音,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去地府……”
“因为,你想要勾去生死簿上的姓名,逃脱轮回。”
“阿音……”孙悟空想辩解,急的耳朵都有点红了,
我赶紧解释,“悟空,你并非池中之物,你配得起永生。不用解释,你在我心中,虽然还是纨绔顽劣,可,我其实从未看清你,你在我心中是顶天立地的人物。”
“阿音……”孙悟空的语气低沉,眼中似乎含着眼泪,我吓了一跳,鲜少看到他这模样,一时慌乱得手足无措,赶紧将剩下半只鸡塞进了袖子,“啊,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再晚点,惠岸就要发现我偷跑出来了。”
我先起身去结账,好一会儿孙悟空才跟上来。
五百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孙悟空在向我求救,讨一个救赎,讨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