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次下了山偷吃了烧鸡,我就安安分分呆在普陀山了。整日里不过寻花逗鸟,睡到日上三竿,其余时间就是看话本子。有时候也去偷偷躲在偏房,偷看我门下的这些凡人,是怎么修行的。
也许是女娲娘娘创造的缘故,我总觉得凡人可亲可爱,不像神仙或者是哪一族,看起来不够亲切。比起其他族,人族总是给我莫名的亲切感。二来我也好奇,天生道体的人,究竟是如何修行的。
我佛极乐尚且还难以被东方所接受,加上凡人有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所以来修行之人,都像惠岸一样留着长发,倒是有点像修道之人。
师兄曾经用东方的术算算过一卦,和我说我西方的佛教,将在五百年后得到大兴。到时候,恐怕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当我看到这些人认真读书的样子,想到以后坐在这儿的都是一个个小光头,就不免觉得好笑。像我大师兄那样,光着脑袋,还那么好看的,真的是稀世珍宝。
想到这个,有几次差点笑出声,被惠岸瞪着灰溜溜离开了现场。
孙悟空要回天庭当值,也只能隔三差五来看看我,有时候我在睡觉,有时候我恰好醒着在寻花逗鸟,有时候看他给我从老顽童那儿拿回来的话本子。他来了,也总和我说天庭的趣事。说哪个神仙又被他作弄了,哪个神仙又吃了憋,每每听到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只可惜我不曾亲眼看到,否则应该是会感受到,传说中笑出眼泪的感觉。
和孙悟空认识久了,也越发清楚了他的为人。其实也不是惹是生非,善恶不分的妖猴。只是孙悟空总是把惩恶扬善这种好事情,弄得像是在胡作非为。
孙悟空教训的神仙,通常都是些品行不太好的。比如,仗着自己是圣人门徒就总是拿鼻孔看人的,比如觉得自己是封神榜上的,就总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比如吹牛皮能吹上天的,比如古董的洪荒时代的仙人,总是在一些小事情上啰哩巴嗦的。
每每遇到,我也只能认命,封了自己的心窍,假装好像没有看见。其实内心里,却无比希望有个神仙,可以治治他们。孙悟空,就做了这个神仙。
日子清闲,人也懒惰,只觉得每日的时间过得极快,也没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直到王母修书一封,问我近日是否安好,可还习惯,何时要回天庭,我才后知后觉发现我并非一个无业游民……
我自认为自己是个咸鱼,可我却是顶着玉帝亲封名头,上任讲师的,虽然水准不过一个小学教师,可我既然受封,就是大学教授了。不过还是要不断提高能力,提供研究成果,才保得住这样一个高薪饭碗……
假如我不是西方海龟,恐怕早就被打下马了……
我坐立难安,不知道要怎么回信,孙悟空就来了。
我向他抱怨,“王母娘娘怎么比玉帝还不通人情,天庭还没过一日呢,就急着要我回去讲学。”
孙悟空接过信,笑出了声,“你也不来不及备课,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随便弄个几日,天庭不过过去几柱香的功夫。”
我叹了口气,“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况且,我还想去看小七的登基大典。”
孙悟空见我这样哀怨地看着他,心软了,想了想,道,“普陀山的事务,莫非不需要你管护的吗?”
我恍然大悟,赶紧施法成笔,一一回给王母。
信随法术飞了去,我如释重负倒在藤椅上,“老顽童可叫你给我带话本了?”
“话本?”一声夹杂着愤怒和埋怨的声音响起,几大本书就劈头盖脸砸来,我一脸懵地坐起,看着气势汹汹的惠岸,还回不过神来。
“你还有心思看话本,不如看看普陀山这些账本,这些七七八八大大小小的事。”
“这……这有什么好看的,搞得好像皇帝批奏折一样!”
惠岸阴测测地笑了笑,“觉得简单,你倒是试试啊。不然,刚才那个信……”
“我看,我看!”我愤愤将这些册子理好,却看到孙悟空得逞的笑。
“原来,你们是将计就计约好了的!”
“你少冤枉大圣,是我方才在门口听到的。”
惠岸解释的时候,我已经抓起一本册子冲孙悟空的胳膊扔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手速太快,竟然砸中了,孙悟空忍不住轻叫了一声捂着隔壁泪汪汪的看着我,“阿音……”
“哼,少装可怜。”
这些小碰小撞的对于孙悟空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事,孙悟空最近可学坏了,老要学着装可怜来揭过一些事情,我转过身不搭理这二人。惠岸就拉着孙悟空出去了。
两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好一会儿不回来,本来打算偷懒的我,又不得不爬起来看账本。别的也不为啥,就怕这两个人又是暗地里商量着整我。
我翻看账本,只觉得头大,不曾想这普陀山道场只是个小道观,却有那么多开销。因为来修行的都是凡人,总需要解决吃喝拉撒和温饱问题,虽然我们是神仙,却也没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天庭有规矩,在人间就要行人道,决不可滥用法术。
普陀山的开支,一小部分是土地庙供给的,大部分是观音庙供给的,还有一小部分,是天庭的月俸。
惠岸说,现在天气有点凉了,许多求仙问道的弟子都是家境清贫,身无分文,这样下去不利于修行。建议每人发二两银子,可以裁一身好衣裳。
有理有理,不过,不如统一了样式,录入了大家尺码身量,统一去定制,权当是校服了。
惠岸又说,要开辟菜园子,自给自足。也有理,不过,我又添上一笔,要扩充厨房规模,提高质量。
惠岸又说,需要扩建茅坑……呃,这不大懂,那是多少就多少吧……
又需要添置被子床榻……
又说经书……
正当我算的头昏脑涨的时候,惠岸那个小子又目无尊长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在账本上狠命一拍。
我滴乖乖。
我看着那隔着好几本账本都差点要裂开的书案,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总感觉惠岸不是敲桌子的,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
“你吃了什么炮仗?”
惠岸不理我,只是瞪着我,“你和传说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你在说什么?”
惠岸的双眼瞪得圆圆的,因为隐忍,整个小脸都有些通红。
匆匆赶来的孙悟空发现我俩僵持着,赶紧就把惠岸拖走了,还叮嘱我好好看账本,这小子一定替我收拾好。
莫名其妙,我看着二人纠缠挣扎的背影,觉得十分疑惑。
自从那次孙悟空带我下凡偷吃烧鸡以后,孙悟空就奇怪的很。
比如总是说着说着一些事情,特别是陈年旧事的时候,他就呆呆看着我,有时候嘴里还念着,你竟然都忘了。虽然很小声很小声,但是心思敏锐的我,还是听见了。
现在好了,惠岸也变得奇怪了。
我觉总觉得这个事情有猫腻。
不过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哪里有猫腻。
惠岸本身不喜欢我这个师父,虽然我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可我这样却似乎成了他大好前程的挡路石。至于孙悟空,他其实鲜少和我说他的心事。他那个性格最吃不了亏,如果有什么,肯定是会和我直接闹的……
这样一看,不过两个男孩之间的事情,就像我们闺阁女子总有些闺蜜是一样的道理——
便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神仙长大了总有自己的事。
想通了,也觉得身心舒畅,看这些账本真是越看心里越堵。一丢账本,我又坐回了藤椅上悠哉悠哉地晃,什么狗屁,贫道是个俗人,才不看呢。
要说,惠岸是个事儿精。
正当我躺在藤椅上做着吃烧鸡的春秋大梦的时候,惠岸又来打扰我的美梦。
我暴躁的睁开眼,看见惠岸一脸嫌弃地站在我面前,居然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不知道师父睡得那么香,是不是账本儿都弄的个一清二楚了。”
这种扰人清梦的缺德事,他也干得出来。现下居然问我账本的事。要我说,真的是欠教育。
“不过是一些芝麻蒜皮的琐事,这种事情我作为观世音,实在不需要亲力亲为。”
惠安不说话,因为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知道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看久了,我很不自在,“惠岸,我知道你是怪我,耽误了你的前程。拜师学艺,你却要在这普陀山道场上忙碌,我知道了,明日就去给弟子们上上课。等我回了天庭,就派人来帮你。”
惠岸动了动,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了。将要踏出门的时候,他回头,声音中听得很是失望,“为什么,你和传闻中的观自在一点都不一样,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你是不是换了个人。”
我皱了皱眉。
我自认,我确实不如传闻中的那样,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可是这茫茫三界,上至圣人,下至一方土地公,谁还没有个包装?
可是当见了面,包装还是归包装,大家都是心里知道,看破不说破。偏偏到了我这里,大家都是一脸失望,莫非师父过于受到尊敬,他说的话,大家都信以为真,才以为我观世音真的是三界第一善人。以至于想象丰满和骨干的现实来了个大碰撞,才这样失落?
我看向西天,总觉得一定有什么是我忘却了的。
但我只看得到,人间的迟暮,大大小小的星子,慢慢撒满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