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深吸一口气，这件事，他躲是躲不过了。现如今，不如坦然面对，死过一次，还怕什么。

其实，靖难之后的朱棣，一直活在愧疚之中。每天晚上，都会睡不好，时常惊醒。这样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如今再次跨进坤宁宫，不如让一切都来一个了结吧。

坤宁宫里，朱元璋正紧紧盯着门槛儿的方向。听到外头的动静，他也不自觉的捏紧双手。

看到朱棣的那一刻，朱元璋微微的愣神。他也老了，满脸的皱纹，花白的头发，再也不是曾经那个雄姿英发的老四了。那个老四似乎再也回不来了，看着朱棣，朱元璋的眼眶有些湿润。

朱元璋摇摇头，摒弃杂念，眼中又迸射出无限的杀意。

朱棣低着头，不敢说话。

“跪下！”

他的一声怒吼，坤宁宫外的黄狗儿吓了一跳，打了一阵哆嗦，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迎着沐英和方孝孺怪异的眼神，黄狗儿老脸一红，尴尬的捏了捏膝盖，又站起来。

坤宁宫里，稍微迟疑之后，朱棣终于弯下了他二十二年没弯过的双腿。

二十二年前，建文四年。应天城破的那一刻，他听从三杨之一杨荣的建议，先去拜谒了太庙。在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画像前，朱棣他弯下了自己的双腿。

二十二年后，永乐二十二年。还是应天城，只不过地点从太庙换成了坤宁宫，画像也变成了真人（鬼）。朱棣，又跪了下去。

“永乐，明太宗，朱棣。咱以前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竟然有着成龙之心。”朱元璋自嘲，发出阵阵苦笑。

朱棣不敢接话，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

“为何靖难！”朱元璋又怒斥一句。

朱棣勇敢的抬起头，看着他二十二年没见过的父亲。突然有些哽咽，无尽的委屈在心头散开，“儿臣不靖难，儿臣就要死。”

“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何为君臣，你不知道吗！夺了你侄子的皇位，老四，你可真敢呀。现在，咱是不是该给你让位了，永乐！”

“咳咳，咳咳。”朱元璋说的十分激动，以至于被呛住，发出剧烈的咳嗽。

“儿臣不敢。”听到朱元璋的咳嗽声，朱棣身体不自觉的想要靠过去，为朱元璋抚平后背。

“你敢！”

“儿臣不敢！”

几句交锋下来，朱元璋大怒，“狗日的，你还敢顶嘴是吧，真的把自己当皇帝了，老子今天告诉你，在你老子我面前，你屁都不是！”说着，朱元璋一脚踹开龙椅，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抽出一根藤条怒不可遏的冲向朱棣。

“重八，别……”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马皇后发声了，她本来并不想参与这件事。一来，朱棣并非是她亲生。第二，朱棣的做法确实不妥。第三，朱棣刚来，而他生前是皇帝。即使是父子，这也是朱元璋立威的时候，她实在是不好介入。

马皇后她只能冲玉儿使了一个眼色。玉儿会意，趁朱元璋不留神儿，直接冲出坤宁宫。

父子间的事情，本来并不想管。可朱元璋抽出藤条了，马皇后就不得不管了。纵然有什么样不可化解的误会，说破天也是父子，没必要动藤条吧。

“妹子，你别管。今儿，咱就是要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朱元璋抬起右手，猛的抽下。藤条和空气摩擦，发出一声脆响。藤条落下，抽打在朱棣的身上。

朱棣咬紧牙关，硬生生的吃下了这一下鞭打。

瞬间，朱棣的后背被抽出一道血痕。朱元璋拿着藤条的手微微颤抖着，呡紧嘴唇，又是一鞭。

“唰。”

朱棣的后背顿时鲜血直流，可他硬是没发出一丝的声音。只是在不停的，大口的喘气。

“父皇！”坤宁宫外，朱标冲过来，看了一眼朱棣背后的血痕。立刻紧紧抱住朱棣，大声求情。“父皇，儿臣为兄，四弟有错，儿臣受罚。请父皇责罚儿臣，不要再打四弟了。”

“大哥！”朱棣再也忍不住了，和朱标两人抱住痛哭。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朱棣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多年之前，每当自己顽皮、不读书，惹了父皇生气，受到责罚时。朱标总会冲出来，为自己求情。熟悉的兄弟情，一瞬间让朱棣有些恍惚。

“你让开，咱替你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逆子。”朱标突然跑过来，让朱元璋愣了愣神，这样的情景，他似乎很久没见到了。

朱标摇摇头，“父皇，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请父皇就不要责罚四弟了。况且，这大明朝，现在不也是如此的强盛嘛。”

“重八，别打了。标儿说得对，都过去了。”马皇后也劝说道。

朱元璋脸色一僵，缓缓放下拿着藤鞭的右手，重新坐回椅子上，不住的叹气。

“狗日的，你知错没。”

骂完，又憋着脸，拽了两下白胡子，脸上的神情，透着浓浓的纠结。

“爹，孩儿知错了！”朱棣大声认错。

这一声“爹”，让朱元璋心神俱震，起身又离开座位。用布满老茧的大手握住朱棣的胳膊，将他拉起，语气好了很多，“起来吧，孩子。”

朱棣躺在床上，朱标小心的给他上着金疮药。这样一家和乐的场景，让朱元璋倍感怀念。

“父皇，母后。二哥，三哥呢。儿臣想念他们呀。”抹了药，朱棣坐起来，突然想起了秦王朱樉、晋王朱棡。这两人都是在洪武年间，就薨逝了的。

“哼，咱还以为，你不记得你这些哥哥呢。”

朱元璋还是嘴硬，心里却是关心朱棣的伤势，眼神不住的瞟向朱棣后背。

“行了，行了。父子俩，又不是什么仇人。玉儿，你去安排一下。今晚设家宴，皇上要和太子、燕王共同进膳。”说着，马皇后脸色不自然看了看朱棣。

朱棣讪讪一笑，“太子永远是大哥，我还是燕王。这变不了。”

似乎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朱元璋这才笑了一下，“刚擦了药，能喝酒不。不能喝酒，可别说是咱儿子。”

朱棣咧嘴一笑，“父皇，这点伤，算的了什么。儿臣今日，要好好陪父皇和大哥喝一杯，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