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声音看向府门处,三两个胆大的小厮窃窃私语着,“他还真敢来,我看殿下这回是铁了心要柳下园。”
“那可不,这可是那位先生与殿下说的锦囊秘策,昨夜殿下就说了,只要这事成了,就带咱们哥几个到春意楼醉上个三天三夜。”
“当真,春意楼那几个小娘子可是能迷死半个汴安城的男人,这要是醉上个三天,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世子殿下对身旁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将竹箭随手后掷,分毫不差的落入箭袋之中,笑眯眯的走近院门前,“张老板终于回来了,听说尚阳镇这次出了不少宝贝,张老板得手几件。”
“漏检了两盏前朝官窑烧的瓷器,明日送来给殿下掌掌眼。”
众人期待的剑拔弩张的情形并未出现,从张瑾走进园中不曾斜眼看过张焕生一次,只是与赵庆寒暄恭维,明里暗里大有借花献佛的意味,不过他该清楚,对方这么大的阵仗,可不单单只为了三两盏瓷器而已。“张老板若真有心就该一同带来,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再来好了。”
赵庆寓意深长的说道,扭动着手腕,有丫鬟心领神会的端来茶水,他喝了一口,反复漱了几下吐到地上,又懒散吐出两个字来。“送客。”
狗仗人势的仆从走到张瑾面前,冷声说道:“请回吧!张老板,回去好好想想,可别明日带错了东西,那边的小兄弟可熬不住两个晚上。”
方才还和善模样的张瑾,突然变得神情威严,那仆从只觉一股寒意从天灵盖涌到脚底板,下意识后退,一个踉跄坐在地上,委屈的回过头向自家主子摇尾乞怜,奈何对方连一个鄙夷的眼神也懒得给他。“世子殿下,瓷器明日我会亲自送到府上,但人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走。”
张瑾目光如炬的直视赵庆,丝毫不惧。赵庆大笑着连连鼓掌,气氛顿时变得冷冽,靖安王府高手如云,这些年看不惯赵德嚣张跋扈的人不在少数,三百两银子就足够从黑道请到一位武艺高强的刺客,可赵德依旧高枕无忧,每日睡得憨熟,依仗的就是府中十一位供奉。“张老板这就有些不讲规矩了。”
“殿下既然要讲规矩,那我们就聊聊规矩。”
张瑾轻笑着撸了撸袖子,从怀中取出那份靖安王府的单据。“丢失货物照价赔偿天经地义,王府的单据上白纸黑字,只有一把青锋宝剑,我暂且认为是挂剑山锻造,顶天也不过一百两银子,何况宝剑仍在,而至于殿下所说的香囊,既不在单据之中,出镖前也不曾当面知会,那便是连暗标都算不上,按镖局的规矩,即便里面装的是圣人丹药,也不赔分文。”
“再者因为王府的隐瞒,这趟镖我伤了二十几个伙计,三位老板少说小半年上不了台,柳下园生意虽然不大,一日的利润还是有数百两银子,这笔账殿下要如何算啊!”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殿下这么说话,该掌嘴。”
先前出丑的仆从想在赵庆面前找回颜面,壮着胆子怒声喝道,眼瞅着就要动手。然而下一刻,那名仆从就直挺挺的飞了出去,不知死活,原本站在张瑾身后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前,王府四周的隐蔽角落中顿时蔓延出几道强横气息萦绕在赵庆身侧,既是震慑,同样也是保护,那老者瞬间的出手,让王府中的几位供奉都变了脸色。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在鬼门关上走上一遭的赵庆眉头微皱,面露不悦,自然不是担心那名仆从的死活,一条狗而已,甚至都比不得后院豢养的那条名叫赤风的妖犬,只是打狗还要看主人,张瑾这无异是直接打了他的脸,还是在靖安王府中。赵庆向来不是善男信女,目光越发凶恶,来人二字已经吐出喉咙,就听到一声轻咳不知从何处响起,盛怒的赵庆立刻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意,冷笑道:“张老板,这汴安城中,靖安王府就是最大的规矩,那锦囊中装的是我父王为挂剑山庄主寻来疗伤的良药,任你舌灿莲花,也该知道得罪挂剑山的下场,他们这群自命不凡的山上人,可不比本世子讲规矩。”
“不过呢?你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本殿下思来想去,倒是可以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若应下来,人你便带走,挂剑山那边我自会替你说话。”
赵庆话锋一转,重新露出最初的善意笑容,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眼神中的锋芒。打了半天哈哈,总算有些图穷匕见的意味,只是比起这些,张瑾更好奇那声咳嗽的主人,在汴安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子殿下,深入骨子里的专横暴戾,就算是赵德也没法子强按下他的头,究竟是谁在背后指点江山。“还请殿下示下。”
张瑾不慌不忙的说道,既然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索性听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对方入套,赵庆暗自窃喜,面容依旧平稳说道:“年初北定边军王将军向我父王借调两枚用以支撑边防阵法运转的假子琉璃,本该是由贵远镖局押送,奈何上个月他们的总镖头染了风寒不得出行,本世子也是焦急的很,早听说柳下园高手众多,你若接下这趟镖,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日后我也绝不再寻你柳下园的麻烦。”
“当家的,假子琉璃乃是朝廷重宝,丢了镖可是杀头的大罪。”
文伯赶忙小声提醒道。张瑾嘴角微微上扬,那日他才在尚阳镇见到贵远镖局的王总镖头,生龙活虎,气壮如牛,搂着两个小妾欢愉的很,又听闻回廊外整齐的步伐声,兵刃隐烁,对方大概也没想给自己选择的余地,当即笑道:“既然世子殿下如此看得起我柳下园,这镖我接了。”
“痛快。”
赵庆欣喜若狂的笑道,“来人,给小张公子松绑。”
文伯赶忙救下张焕生,后者强撑着一口气,心中知晓这次给堂哥惹了大麻烦,愧疚难言,张瑾却是眯缝着眼看过对方身上的伤痕,目光暗沉,低声说道:“回去再说。”
“三位慢走,明日我亲自将假子琉璃送至柳下园。”
称心如意的赵庆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悠悠然说道。“殿下,我这就去把消息散不出去,保管他出不了汴安地界。”
有人立刻提议道。赵庆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搁在之前少不了一个嘴巴子,只是此刻他心情大好,冷声说道:“此事谁敢透露半个字出去,杀无赦,本世子这次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一个柳下园那里够吃。”
......回到柳下园,文伯请来医师,好在焕生受的都是皮外伤,敷了药已无大碍,张瑾双手顶着下巴的沉默不语的坐在石阶上,目光发散,不知在想些什么。“文伯,上次走镖的几位老板,整理出一份名录给我,另外日落前让园子里所有人来这里候着。”
“当家的,此事凶险呀!”
文伯忧心忡忡,后悔当日没有拦住二公子,招惹来这无妄之灾。张瑾站起身来,视线聚拢重新变得凌利起来,“我知道,赵庆那点心思藏不住,放心,能应付,我走之后,找几个可靠的伙计,把焕生送去京都。”
“当家的,你要亲自押镖吗?”
文伯赶忙问道。张瑾两手一摊,反问道:“怎么,我不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趟镖凶险异常,还是让我去吧!”
“文伯,你一把年纪就别吃这罪了,你留在柳下园,我放心。”
张瑾宽慰说道,拍打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忙活一上午,我带回两个北方厨子,尝尝手艺。”
.....饭后张瑾翻看着文伯送来的名录,上趟镖除开随行的伙计,一共去了三人,这三人入园的时间不算短,此前都是走江湖卖艺的,被他看中收进园中坐堂,都有些本领,又听了被劫镖的经过,心中大概有了思索,合上册子,起身走出,庭院里站了有二三十人,窃窃私语着不知出了什么事,张瑾随意扫过众人神色,开口说道。“诸位,今早园子接了笔买卖,替靖安王府押送一批军备送往北定边军,不知有谁愿意走一遭。”
人群闻之炸开了锅,且不说刚被劫镖,边军所需向来是由实力强横的贵远镖局负责押送,旁的镖局纵然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稍有闪失,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一时间人人自危。“当家的,我愿前往,就当将功赎罪。”
人群中一人高声说道,张瑾看向那人,正是名册中的一人,名叫张大生,此刻脸上还挂着伤。张瑾看过对方点点头,然而之后再无人开口,他看了一圈,视线停在一颗老槐树下,有个生相憨厚的瘦弱少年正自顾自的耍着泥巴。“王澈,想家不想。”
被叫做王澈的少年猛地抬头,声如洪钟答道:“咋不想。”
“跟我出去一趟,带你回家看看。”
张瑾说道。听到能回家看看,少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之后张瑾又翻了一倍报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有两人自告奋勇。文伯仍是担忧的说道:“不然召几位角回来,有他们跟着我也放心。”
“不急着,他们我另有安排,我何时做过没把握的事,只是柳下园就劳烦文伯多照看,往后的日子风雨飘摇的很。”
文伯只得点了点头。“否极终会泰来,当家的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