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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似书生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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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幽静,本就显得鬼气森森,偏生拦路那人体态格外吓人,有气无力的话音可不比将死之人好上几分,尤其是配上那副病弱书生模样,很是应景,可当钟海看清对方的样貌之后,那张丑陋骇人的面容布满忌惮。张瑾龇着牙,不知道该说自己是运气极好,还是运气太差,仍是骂了一句,“瘦的跟个麻杆似的,挺好的袍子穿在你身上,糟践了。”

那人没有恼羞,只是冷笑着,低头看了眼身上绚丽华贵的袍子,的确这身袍子与他很不搭配,即便再华贵也依旧难掩那份皮囊里散出来的卑微,或许把他手中那根黑漆漆的短棒换成一把题字山水的折扇更合适。靖安王府里十一位供奉是赵德这些年费尽心力从江湖里搜寻来的翻江好手,要养活这些扈从,可不是件简单的事,除开金银铜钱外,每人又有每人的嗜好,光是这些就足以让王府那些个侍奉的小厮们绞尽脑汁。谁人好武功秘籍,便打着王府的旗号踹开某处宗派的山门,踩着人家的老祖的面门舔指翻书,听说谁家的美妇在街市上被那位大人多看了两眼,回过头就有人提着银箱去敲美妇的家门,跟人家丈夫谈着休妻的买卖。还有那两位修行成人的大妖,外表再如何风姿绰约,都藏不住骨子里的卑鄙丑陋,当真比人还难伺候。在前年冬天王府来了位瘦骨嶙峋的文弱书生,裹着件褴褛衣衫,站在庭院里,尽管天寒地冻口中哈着寒气,却还是执拗的挺直腰身,当时的王府十一供奉就因为一句好穷酸的书生,之后脖颈处爆出的血洞至今都还让离得最近的那位丫鬟噩梦连连。然后书生成了新的王府十一供奉,虽说没那些个荒诞的嗜好,可就一个怪癖便足以让人敬而远之,我虽然是书生,但你不能把我当做书生,我可以吟诗作画,读圣贤书,却不能让人看见,看见了就死了。一边喜好着读书人的喜好,一边又厌恶着喜好这些的自己,于是比起厌笔书生的名号,他更喜欢别人叫他瘦屠夫,一个粗鄙寡陋的词。“看你的样子,应该知道我是谁,那便不要反抗,我杀人很快,快到你根本察觉不到痛。”

书生没有理会张瑾,转而看着钟海说道,在他看来,这三人中也就对方比较棘手。“你临行前有没有给自己算一卦。”

张瑾热脸硬贴冷屁股的继续说道,“我看你眉心有晦气,面皮透惨白,可不是长命相。”

“另外,哪有人因为怕痛就不怕死的,大家都是读书人,得讲道理。”

还算和气的场面因为读书人三个字一下子变了味道,仿佛耳畔刮过的山风都变得刺骨起来。原本那道枯瘦身躯根本撑不起的华丽大青袍子泛起阵阵涟漪,一呼一吸间仿佛其内藏着一座风箱鼓荡起来,书生手中那根古怪短棒黝黑发亮,就在虚空中轻轻一点,犹如银瓶乍破,身形飞掠而出。山路虽说幽狭,可要说无处可退还不至于,然而此刻的张瑾如同被施了道门定身神通动弹不得,眼瞅着那根短棒当头棒下。呼。山道炸裂,张瑾看着离着自己不到半尺的短棒,嘘了口浊气,多亏身后突然出现的手将他猛地扯开一步,之后同样瘦弱的身躯从张瑾身后奔走而出,在山道上留下一枚枚凹陷脚印,实在是因为少年身上背着的那只铁箱重量太过骇人。王澈不管不顾的直接撞了上去,看起来就像两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吊着最后一口气还要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背着铁箱的王澈还占了重量的优势,那书生顺势抄起短棒在空中舞出一个半圆来,微微荡漾。在两人中间隔出三道气墙,王澈也不闪躲闷头砸开,被挤压的有些怪诞的小脸竟带着一丝恼怒。“我当家的好言跟你讲话,帮你看面相,不领情就算了,出手偷袭,亏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竟然卑鄙的很。”

“王澈,你小子眼睛怕不是瞎了,这家伙何来的老实巴交,分明就是穷凶极恶。”

张瑾在后面狐假虎威的喊道。书生不屑冷笑,平静看着第二道气墙被对方撞破,在王澈开始攻坚第三道气墙时,短棒被他高高举起,以逸待劳,那副架势对方破了气墙就得吃他一棍,扬起下颚,如同在说有本事就过来。第三道气墙应声破开,短棒裹夹劲风挥下,钟海暗暗摇头,少年心性终究是意气用事,且不说对方是入了中三品的高手,哪怕是对上自己,这么不管不顾的打法也只有一个死字。“铛。”

一声清脆的金石碰撞之音在山路回响,那一刹那王澈看不出是好运还是有意,脚下一个踉跄,身躯朝前扑倒,却因祸得福的躲开那根致命短棒,正好打在身后铁箱,也不知铁箱是何材质,竟然与那根短棒擦出阵阵火星。揉搓了下先前被压痛的鼻子,少年脸上带着一抹憨笑,后脚猛地发力双手将对方揽入怀中,以老牛耕地的姿态欲将对方那纤细的腰杆撞断,突如其来的无理手,就连钟海都忍不住叫好,一转之前的看法,看向张瑾的目光,心中顿时有了别的思量。然而下一瞬诡异的一幕出现,只见王澈双脚深深陷入地面,而那书生的身躯岿然不动,甚至连鼓荡起的大青袍子都没有下陷分毫,如同一座巍峨山岳立于场中,绝对的实力之下,一切的小伎俩都变成徒劳。书生抬腿顶膝,势大力沉的砸在王澈胸口,刺耳的骨裂声传出,少年的眼珠顿时被抹上一层血色,喉尖生出甘甜,又被他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双手死命抵住,环抱着那袭大青袍子,仿佛在拔树。“想到活命的路子了吗?”

张瑾忽然开口说道。“倒是想了几个,如果我现在逃,机会会有三成,而且王澈多撑一息,就多出一成,或者我直接把当家的你拿下,然后出手打死王澈,虽说有些画蛇添足,也还有一线生机。”

钟海煞有其事的说道。张瑾抬手将额前的头发捋向脑后,不紧不慢的说道:“说出来的话,你自己信吗?再给你一次机会,别选错了,不然你走不过淮水。”

钟海那张吓人的面孔此刻说不出的阴沉,尤其那条横贯整张面门的伤疤,将脸上的神情硬生生分成对立两种。“就算是我与王澈联手,也胜不过他。”

钟海顿了一下,沉声说道,之前他试探过一次,可惜被那书生打断了,现在是第二次,依旧没把握看得透对方,何况以那书生的性子,他说的两条路其实都是死路可能更大。“我是当家的,所以这不是你应该想的事情,都说事不过三,可我实在怕死,只给你两次机会。”

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丝毫慌张的张瑾严肃说道。柳下园这些年过的很难,尽管张瑾没在这上面放太多心思,但依旧让这根汴安城的肉中刺待的安稳,要说没些个暗地里的龌龊算计,真当那些商贾大佬,世子殿下都是善男信女,虽然这些事情没法子引以为豪,张瑾也绝不会因此心头不畅,想活命而已,不寒碜。这一行另外三人,除了王澈,那两人心里的想法张瑾每日都会思量一次,同富贵,不可同患难,与其等到真正的绝境翻脸无情,倒不如早早在命门上敲打痛,当然他可不指望对方能够护他走到辽东,即便对方有这个心也无这个力,只到淮水即可。“嘭。”

王澈还是没能压住那口血,脚跟在地上犁出两条数丈长的长沟,仰面摔在一块满是青苔的石块上,猛地翻身起来,连血都来不及擦,慌忙检查身后的大铁箱,确认毫发无损之后,才傻傻的冲着张瑾笑道:“呵呵,当家的,没摔坏。”

“真是个傻小子,背着不嫌累。”

张瑾苦笑道。“可不行啊!当家的,里面装着那么多宝贝,那短命的家伙又这么不讲道理,万一等下偷偷把铁箱背着跑了,那不是亏大了。”

王澈胡乱摸了把脸就要再冲上去。“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书生看着满脸是血的少年不以为然,双袖舞动,竟有一种别样的意气,只是这丝意气之中,垂死的暮气居多,剩余的意又被落魄占了不少,最终所剩无几的风发都仿佛被刻意的藏在那件大青袍子下面。“哦?又一只蚍蜉?”

书生撇过头残忍的笑着,森白的牙齿,仿佛行走在阳间的阴鬼。终于下定决心出手的钟海微躬着双膝,两条粗壮的手臂随意下垂,早年在江湖中磨砺出的杀伐气息,哪怕是已经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也还是藏不住的从瞳孔中往外冒。“当家的,我只能帮你挡住他一刻钟,你是跑也好,有别的后手也罢,若一刻钟之后仍无转机,我便要逃命,算是还了你这些年的恩情。”

“不会后悔?”

张瑾却没有要趁机逃走的意思,站在原地反问道。“不后悔。”

钟海狠狠吸了一口气,体内气机运转成圈,下三品的武夫在俗世王朝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存在,无论是投身军伍还是给那些大户人家做个看家护院的教头都是争抢的香饽饽,肯接下这桩差事钟海是有心存侥幸,如果来的不是这位厌笔书生,怎么都有周转的余地,不至于拼命,毕竟死了,埋了,就算是九品宗师也只能剩下一堆白骨而已。至于张瑾问他会不会后悔,究竟后悔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后者没资格去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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