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眠看着周围陌生又陈旧的建筑，向着导航上显示的目的地找去。

巷子里的积雪大多堆积在墙角，小路中央经常有人走动，留下一串串灰黑色的脚印和车辙，巷子并不宽敞，大概只能容下一个小小的电三轮，巷子两旁的墙壁用的是红砖堆砌而成，不知道哪家的院子里长了一颗树，枝干堪堪越过墙头向外伸展着，上面还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好像风一吹就能从树枝上飘落下来。

谢眠抬头看着一户户人家门前挂着的门牌号，直到找到了312后才停下脚步。

这户人家在这条小巷子里算是比较大的，门上贴着门神画，两边的墙上还粘了春联，大门左右脚靠墙处还分别放了一个香炉。

他提了提手上刚买的几箱礼物，敲响了面前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这是秦现以前小学班主任的家，十几年过去早就已经退休了。

里面的人大概是没注意这边的动静，直到谢眠敲响了第三次才传出一道带着口音的女声：“谁呀？”

铁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张沧桑又温柔的脸庞映入谢眠的眼帘，面前的女人用筷子盘了个头发，带了一个银边圆框的老花镜，裹了一个看起来暖烘烘的红色棉袄。

她望着门外那个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愣了一下，重新开口用普通话问道：“请问你找谁？”

谢眠向她解释了自己的来意之后，女人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记忆里翻找这个名字，半晌后抬起头告诉他：“我记得这个孩子，你进来吧。”

谢眠跟着她进了屋子，瞬间暖和了不少，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墙边，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屋子的陈设，眼神扫到火炉时顿了顿，随后柔和的弯起一个笑。

他以前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个火炉，冬天他皮，会拿粉条还有馒头什么的伸到火里烤着吃，脆脆的特别香，直到现在那个味道都留在他的记忆里，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暖洋洋的。

被她带着坐在沙发上，女人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过来，顺带关上了通向里屋的门。

她把杯子轻轻放在谢眠面前低声道：“抱歉，我家小孙女在里面睡觉，咱们说话得小点声。”

谢眠道了声谢后表示不介意。

女人坐在侧方的沙发上开始沉默的回想很多年前的事。

秦现这个名字对她来说，记起来并不难，当年上学的时候她总会多看两眼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每天像流浪猫一般脏兮兮的，最重要的还是他看向周围人的眼睛。

他的成绩一向不错，比起同龄的孩子他看起来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沉稳和成熟，别的孩子在纠结手工课用红色卡纸还是橙色卡纸的时候，他就已经按着老师给的模型原样折出了一个。

他做什么都很快，一度被别的老师叫做小天才。

但班主任这个职位到底是比其他老师观察的仔细，也用心。

她被这个孩子身上的违和感吸引了视线，慢慢注意到他似乎总是一个人上学，在那个人贩子颇多的年代，哪个大人不是把自己孩子寸步不离的看着，只有秦现，上下学是自己一个人，手心手背总是有伤，头发也有些长，孤僻，还不喜欢说话。

她观察了很久，终于找到时间把秦现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太久远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模模糊糊的能知道当时对话中似乎提到了他的家庭。

她当时问秦现：“你自己上学吗？”

秦现点头。

“爸爸妈妈呢？”

秦现摇头。

“是没时间送你上学吗？”

秦现没了动作，就那么望着她，也没个表情，刘海还遮了半个眼睛，看起来怪渗人的。

她换了个话题说，“老师带你去剪剪头发好不好？”

秦现摇摇头，向她鞠了一躬直接转身走了，第二天来的时候，那头长发已经剪掉了，也不知道是谁给剪的，丑不拉几的东一撮西一簇参差不齐，班里的其他孩子暗地里还笑话了他很久。

小孩子的恶意是最直接也最伤人的，她发现之后立即开了班会用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来告诉他们不可以这样，秦现听懂了她的好意，在教师节那天从校门外给她买了一束花。

再后来她去家访，秦现家里没有明说不同意，但在她进门后却只顾着哄小儿子，把她晾在了一边，好不尴尬，还是秦现踮着脚倒了杯水给她。

她只去过一次秦现的家里，对那家人的印象极其恶劣，过程中浑不在意的对话，满眼只有小儿子的女人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偏偏秦现在一旁听的认真。

她记得那家人的父亲并没有在家，应该是经常出差，以那个女人对孩子的态度来看，秦现在家算得上是个透明人。

只待了一会她就已经觉得难以忍受，秦现送她出来时还宽慰道：“老师，你不用过度关注我，我们家这种情况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种话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有多么恐怖？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尖声道：“秦现，你不可以习惯这种生活！”

她记得当时的秦现似乎是吓了一跳，也是，她带学生那么久都没像那天一样那么失态过。

她对秦现说：“你可以对这种生活不满，可以抱怨，但你绝对不能逆来顺受的去适应它！知道吗，一个人活着的意义就在于不服输，你要向前，冲到更广阔的世界里看一看光，你不应该就这么止步在这里！”

大概是她这段话太长，太晦涩难懂，秦现静默了几秒却还是回答她说：“好。”

后来她的家庭出了些变故，再没其他的精力去关注别的事情，等她终于能缓口气的时候，秦现已经不再是她带的学生了。

她把自己所能想起来的贫瘠的记忆缓缓说给谢眠听，语速缓慢，像是擦拭掉一层层尘封在记忆之上的灰尘。

“谢谢您能告诉我这些。”

离开之前，谢眠真诚的对女人道谢到。

女人柔和的笑了笑说：“不用谢，孩子，他现在还好吗？有没有比以前活泼一点？”

“您不用担心，他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我保证。”

女人看着他眼底闪动的光问：“你是他的……”

“爱人。”谢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