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香着实没有料到宋明贞竟然在银两上做了手脚。
她心头一凉,晓得自己今天在劫难逃。
“将军饶命,我错了,我真的以后不敢了。”霍云舟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宋明贞的身上,翠香便只得转头去乞求宋明贞原谅。
“宋姑娘,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吧,你就当我被猪油蒙了心,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帮我跟将军说说情……”
宋明贞微微蹙了蹙眉,她将自己的袖口从翠香手中拽了出来。
对上翠香的眼,“我放过你?我先头想放过我吗?你可知道这银钱若没有说法,我是什么下场?”
她将澄澄目光望向上方的霍云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更何况将军在上,一切单凭将军做主!”
翠香张了张口还想辩驳,看到宋明贞别开了眼不再看她。
帐外墨云翻滚,响起了几声震天雷,随即风雨如晦,飒飒地风声裹挟的寒意渗入帐中,翠香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颓然地瘫软在地,垂眸看不清是悔还是恨。
“翠香偷盗财物,触犯军令,仗八十,逐出军营。”
一想到自己纵是交出那二十两也没有好下场,是以翠香咬死不肯交出那二十两,只说自个儿也不慎丢失不见。
眼看翠香软硬不吃,宋明贞也只能无奈作罢。
翠香还想挣扎,便被人拖了下去。
主帐内旋即安静了下来。
只留下宋明贞与霍云舟四目相对。
帐外雨意渐浓,风中蕴含着湿润寒冷的气息。霍云舟的十指搭在桌案上,与雨滴一并敲打出有序的声响。
“你是如何做到的?”
饶是震惊,霍云舟也不会相信宋明贞拥有无色无味、遇水变色的药粉。
宋明贞闻言莞尔,她将一直藏匿于袖中的一只手露了出来。
嫩玉无瑕的手掌心上带着还未擦拭干净的红色水痕。
不等霍云舟开口,宋明贞便解释道:“刚才我让人端进来的乃是放了碱的水,而我下午在火头营做菜时手上沾染了姜黄粉,姜黄见碱水,就会使其变红。”
她就是笃定翠香拿了银子心虚,只需要稍稍一诈,自然便能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是以她编造出那一番话,亲自按住翠香的手进了碱水,只消见碱水泛红,宋明贞便收回了自己的左手,翠香深信不疑,自然承认自己偷盗了那二十两。
霍云舟不明就里,宋明贞也与他说不明白这其中的化学原理,是以她只能继续道:“此事也是我先头做菜时偶然发现的,这才用来诓骗翠香,若她当真偷盗心虚,自然会承认。”
霍云舟此刻却对这法子起了兴致,他眸光动了动,沉思片刻,这才着人吩咐道:“取姜黄和碱水来。”
沾着碱水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就着烛火烘烤晾干,果然纸张上的字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霍云舟将姜黄汁挤在纸上,原本被用碱水所书写的字迹便即刻呈现在他眼前。
他有些欣喜地放下笔,仔细端详着手上的纸张良久,这才忍不住开口赞道:“好,极好!”
这样一来,行军的密函岂不是更加万无一失。
宋明贞此刻也了然霍云舟的意图,她垂眸不语,只是默默看着霍云舟的动作。
霍云舟将手上的笺纸放下,这才又看向宋明贞道:“此举甚好,有赏。”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先头我曾说过,若火烧敌营之计可成,定对宋姑娘另行嘉奖,不知宋姑娘可想好,要什么了?”
宋明贞先头便猜测霍云舟受伤乃是深入敌营时所伤,霍家军纪严明,霍云舟又杀伐果断,但却一心为国,骁勇善战,这样的人纵是宋明贞也十分钦佩。
若是当真能为战事贡献绵薄之力,宋明贞荣幸之至,哪里还会奢求嘉奖。
但此刻她目光动了动,想起了一人来。
“我听闻将军有意遣散后营房众人。”
霍云舟闻言怔楞了瞬,转念以为宋明贞在担忧自己的境况,是以他还是耐心道:“宋姑娘大可放心,你可留在火头营继续效力。”
宋明贞摇了摇头解释道:“将军,我是在想若您解散后营房,可想过如何安遣诸人?”
“每人三两银子当做回乡的盘缠,我会命人将她们安全送达汉州城内。”
“将军可想过,这些人皆是在战乱中被掳来的良家子,寻常女人进了军营都名声尽毁,更合乎她们这些人,今后如何立足?更有甚者,家中高堂族人皆死于突厥人之手,她们离了军营,孤苦伶仃又如何生活?”
霍云舟有些诧异,他抬起眸看向宋明贞,见她目光如炬,言辞诚恳,倒叫他有些迟疑,“我……还真没想过。”
霍家军严禁狎妓,营内自然就不能日日养着后营房这些女人,他原本只想遣散众人,让她们可以回家团聚,却从未想过这些女人离开军营后该如何自处。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城内百姓们又该如何看待这些女人。
霍云舟常年身处军营,每日皆是和男人们打交道,他鲜少与女人往来,自然没有宋明贞想的深远。
可军营确实不好日日养着这群女人。
“将军,这些天我在火头营做事,时常于军中走动,我注意到许多将士们的衣服都有所破损,而浆洗织造乃是后营房女人们擅长之事,如不然留下她们在军营中做事,每日为将士们浆补也是极好的。”顿了顿,宋明贞又担心霍云舟不允,“将军,您可以看看那装石头的荷包,便是后营房的一位姐妹自己绣的。”
霍云舟拿起桌案上徐慧娘所绣的绣囊,上面的花鸟果然绣的栩栩如生。
见霍云舟神色似有些松动,宋明贞又接着道:“将军不是问我要什么嘉奖,我只恳求将军能留下她们有些人,给她们一条生路。”
自来军营中的女人便只有充军的军妓,宋明贞能留在火头营,也是因为他怀疑宋明贞的身份刻意为之。
可他既然已经开口嘉奖宋明贞,霍云舟迭眸沉思。
良久,他开口道:“霍家军不养闲人,若是身无长物之人,必须得走。”
霍云舟一言九鼎,此话一出,便是应允了宋明贞的恳求。
宋明贞双手交叠,冲着霍云舟深深拜道:“谢过将军了。”
主帐外铅云低垂风雨如晦,宋明贞看着屋外浓重的料峭寒意,她刚想冒雨奔回火头营,身子刚探出半分,只觉得有一片阴影遮住头顶的光亮。
宋明贞眸色微诧,她旋即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把竹骨油伞。
顺着执伞的手向上望去,竟是霍云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