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一听,吓了个趔趄,忙说:“务必把人带回来!不能让他去!”
事实是沈希烈到底没去成。
因为段璋差点给苦行僧团跪下了。
“各位大师,你们要是让这位少爷去了,我们就失业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各位都是活佛,且救我父母一命啊。”
他这么一说,苦行僧团哪里还敢同意沈希烈跟着?
“施主,你尘缘未尽,且去修自己的尘缘吧。人在红尘,心在佛门,亦是归处。阿弥陀佛。”
苦行僧团里最年长的僧人走了出来,他穿着破烂的僧衣,脚上鞋子都磨烂了,脸上、手上都脏兮兮的,但那双眼睛,干净、温柔、慈悲。
沈希烈没办法,只能双手合十朝僧人作了个揖,随后,回到了车上。
段璋见劝住了沈希烈,很高兴,立刻拿钱给僧人,也不多,给了五百:“来,大师,谢谢你们,阿弥陀佛,我佛真真是慈悲。”
“不,不用!”
僧人微笑摆手:“出家人不要钱的。”
他们这样的苦行僧一生不碰钱财。
段璋没见过不要钱的僧人,顿时肃然起敬,又问:“那你们要什么?水要不要?”
他想起车上有水,就拿下来几瓶,给他了。
“谢谢。”
僧人收下了,看着他慈悲一笑,为他念经祈福了很久。
段璋回到驾驶位,开车去万佛寺。
后车座的沈希烈回望着迅速拉远的苦行僧团,微微皱着眉,很有些遗憾。
他自醒来,心一直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但在佛面前,便觉心灵有了归处。
哪怕只是站在苦行僧团面前,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想,后半生除了琴,便是佛了。
两个小时后
车子到达万佛寺。
沈夫人远远看到车,就小跑着迎了过来。
她还穿着高跟鞋,吓得沈如琢赶忙喊:“慢点,慢点,路不平,别歪着脚。”
沈夫人没崴着脚,且跑到了车前。
等车子停下,立刻开了车门,看着儿子,眼泪汪汪:“希烈!希烈!你吓坏妈妈了!”
沈希烈下了车,任她摸摸抱抱,仿佛他遇到了什么危险似的。
“行了。儿子没事。你放心吧。他都是成年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沈如琢安抚完妻子,又去训儿子:“沈希烈,瞧瞧你这干的好事!你明知道你妈会担心你,你还不打声招呼就走!”
沈希烈沉默听训。
但其实根本没在听,而是在打量着万佛寺。
万佛寺一是源自建立在万佛山上,二是有万佛来会之意。
传说在古时候,很多知名的高僧都汇集在此,研习佛法,论辩佛理。
这让万佛寺声名更盛。
“沈希烈,你记着,你这行为很过分。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父母的不尊重。”
沈如琢还在教训儿子。
沈夫人先听不下去了:“行了,你那么大声干嘛?他脑袋受了伤,你吵着他怎么办?”
她对儿子是绝对的宠溺,不许别人说他一点不好。
哪怕丈夫也不行。
沈如琢讪讪闭嘴了。
沈希烈则迈步进寺了。
他去拜佛,见到了主持。
主持叫一玄,白白胖胖的,脸圆圆润润的,看着就很有喜气。
他看起来有六十岁了,慈眉善目很可亲。
沈希烈很喜欢他,就坐一旁听他敲木鱼念经。
午间时,一行人在寺庙吃的斋饭。
沈夫人吃不习惯,简单吃了点,就跟主持谈了捐钱捐物以及给佛祖重塑金身的想法。
主持兴趣不大,但安排了几个负责的僧人跟她详谈。
他对沈希烈更有兴趣,朝他一笑,示意要跟他说话。
沈希烈便跟他去了。
他们到了一棵菩提树下。
都是盘着腿,席地而坐。
住持问及沈希烈的近况。
沈希烈如实说了自己近来的坎坷际遇,还提到了姜沅沅:“……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但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喜欢伴随着无法自控的破坏性。我会伤害她的。我很想躲开,但没成功。我推开了她,一步错,步步错……”
主持听了,温柔而慈悲地看着他,一直笑而不语。
他只做一个真诚的倾听者。
他知道,最好的渡人方式还是自渡。
沈希烈也没想着听他开解,仅仅是说出来,就让他心里很轻松了。
这也许源于一玄主持是佛门中人的原因,眉眼间,都是那种温柔的慈悲与包容。
你在他的目光里,你被理解,被包容,被抚慰,被治愈,并被保护。
仿佛置身在一片宁静的湖泊中。
远离尘嚣。
就这样,他敞开了心扉,说完了想说的话,便一起静默坐到了天黑。
沈夫人也给万佛寺谈好了事宜,算是还了愿,就过来找他了。
“希烈,我们要回家了。”
她喊儿子回家。
但沈希烈拒绝了。
“我在这里住几天。”
他看着母亲,眼神很强势:“妈离开。不要来。”
沈夫人对上他强势且冷漠的眼神,一时说不出反对的话。
她看向丈夫,希望丈夫说点什么,起码劝劝儿子,好端端的,住寺庙做什么?这斋饭没一点营养,日子那么清苦,他身体还没好,怎么吃得消?
但沈如琢没有如她的心意。
他没有劝沈希烈,而是劝了妻子:“儿大不由娘。你就随他心意吧。留段璋跟徐势照应着,就行了。”
沈夫人听了,立刻反对:“不行!他们都把人看丢了!怎么还能指望他们?你没听他们说,希烈之前差点跟什么团苦行去了!”
她当时听段璋那么一说,都以为儿子看破红尘,要落发为僧了。
可把她吓坏了。
沈如琢看她一脸焦灼,叹口气,继续劝道:“他是自由的。兰兰,他不是小孩子了。你要这样看着他看多久?一辈子吗?他总要离开我们,独自生活的。”
“没错。可不是现在。他的身体——”
沈夫人觉得嗜睡症就是悬在儿子头上的达摩斯之剑,是随时降临且致命的危险。
沈如琢也觉得嗜睡症确实会带来很多危险,但过分在意,就是因噎废食、讳疾忌医了。
因此,他打断她的话,语气也变得强势了:“他的身体很好。惠兰,哪怕他有嗜睡症,那也不是束缚他的理由。你也别总拿这个束缚他。”
沈如琢其实早想跟妻子谈谈她对儿子的教养方式了。
男孩天性爱自由。
相比看到沉静如水、情绪内敛的儿子,他更想看到一个活泼爱闹、会大哭大笑的儿子。
“放下对他偏执的保护吧。”
沈如琢叹息着,看着她,目光变得温柔起来:“惠兰,也放过自己。你近来,憔悴很多。我很——”
心疼二字还没出口,沈夫人就摸了脸,紧张道:“啊?我很憔悴吗?很明显吗?”
除了儿子,她最重视的就是脸了。
女人是绝不能老的。
哪怕只是想到“老”,都会让她很焦虑。
果然,提到这个敏感问题,她就忘记了儿子,拉着丈夫说:“那快回去吧。我得去做个spa。”
她这些天操心儿子,都没时间跟心情去做保养护理了。
沈如琢就这么转开了她的注意力,跟儿子告别,带她上了飞机。
临上飞机时,她叮嘱儿子好好照顾自己,又叮嘱两个保镖:“今天的事,绝没有第二次。”
两保镖立刻说:“明白。夫人,您放心,绝没下次。”
沈夫人得到他们的保证,才上了飞机。
她上飞机后,坐到宽敞舒适的座位上,眉头皱着,显然还是不放心。
沈如琢坐在她旁边,见她这样,就说:“瞧你,又操心了,这眉头一皱,眼角纹路——”
“你别说了,我老了,你也别想打外面小姑娘的主意,你是我的,被我知道你有别的心思,我、我——”
她“我”了一会,也不知怎么惩罚他、报复他。
她从没想过他会有别的女人。
当然,她也不需要去想。
因为沈如琢低头吻了下她的眼角,笑道:“兰兰,无论何时,你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年轻或者衰老,都不会——”
“你别提‘老’这个字,我听不得。真听不得。”
沈夫人听前半句还挺感动的,听后半句就又焦虑了:“我一听,心里就慌慌的。你不信,来摸摸我的心脏。”
沈如琢便摸了,摸着摸着,手就不规矩了。
他把她抱到腿上,在轰轰隆隆的飞机起飞声中,绵绵细细亲她的唇:“这么多天不见了,从今天开始,多想想我吧。”
男人的热情才是女人信心的来源。
她笑着打掉他不规矩的手,嗔怪道:“你同意希烈留在万佛寺,是不是打这坏主意呢?”
沈如琢沉默了。
他确实有点小私心——想跟爱妻过下二人世界。想她腾出心来,多爱爱他。
“我感觉你更爱儿子。”
“没有。我是爱屋及乌。”
她亲亲他的鼻子,笑如少女般的娇甜:“老公,你不能怀疑我的爱。”
她这么说,却再一次拉开了沈如琢没规矩的手。
沈如琢也没继续,飞机上确实不合适。
但沈夫人不是出于这层考量,而是没有防护措施。
裴家那位老蚌怀珠,虽是天大的喜事,但她一点不想要。
一是年纪大了,大龄产妇伤身体,二是她不想多一个孩子分散她对沈希烈的注意力。
其实,沈希烈小时候,她也想给他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当玩伴的,但备孕期间,沈希烈查出了怪病,为了全心照顾这个儿子,她果断放弃了二胎的想法。
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没有二胎的想法。
沈希烈是她唯一的孩子。
她爱他如同爱自己的生命。
但这个儿子注定要伤透她的心。
第一天,她从保镖段璋那里得知了他的日常:上午跟一玄主持念经,下午听一玄主持讲佛,晚上继续跟一玄主持念经。
晚上九点钟休息。
期间甚至没有发病。
第二天,重复昨日的日常。
期间依旧没有发病。
沈夫人很高兴,觉得儿子嗜睡症要好了,本来不信佛的人,都跟着信佛了。
为此,还请了一尊佛像到家里,天天烧香。
可烧香的第三天,段璋打来电话,惊慌道:“夫人,不好了,沈少要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