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房见到宁岸,脸上七分怒气三分忌惮。
哪怕她平日里说宁岸再多坏话,那也是背地里,从未有过当面锣对面鼓的时候。
赵罡疼爱宁岸,府中人人皆知。
她与宁岸对上,无论对错,赵罡定会偏袒宁岸。
可她儿子也不能白白死了!
鼓了半天气,用最狠的声音说了句不轻不重的话:“我说与他有关,何时说与你有关了?”
宁岸反驳:“四姨娘这话说的,他对外是我夫君,对内是我房里的人,你说运儿的死与他有关,那不就是与我有关吗?四姨娘方才也说了,心肠歹毒德行败坏之人不配进将军府的大门,那就请四姨娘把指证我们的证据拿出来,否则便是栽赃构陷。”
咬重了“栽赃”二字强调:“那可不光是德行不好了,是犯罪。”
在赵宁安的记忆里,没有与赵承运死相关的内容。
这一世事态发展也与前世不尽相同。
宁岸不知赵承运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另有蹊跷,但以目前情形来看,沈长亭没有作案动机。
沈长亭望着宁岸的背影。
他原本打算找个理由打发了四房,这会儿听到宁岸站出来说话,忽然不想自己动嘴了。
有人替自己说话的感觉,还不错。
四房被宁岸的话震住。
齐管家见状,抓住机会劝道:“四姨娘为人父母,小公子出事,老奴知四姨娘您难过。可这抓人之事非同小可,四姨娘还是等老爷回来之后,再做定夺吧。”
其他人也纷纷称是。
四姨娘犹豫片刻,忽然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啊,我那未满六岁的儿啊……娘没用,娘连害你的人都不能抓啊。儿啊,你要在天有灵,可保佑娘给你报仇啊。”
贴身丫鬟上前劝她。
越劝,她哭的愈厉害,音调跟唱戏一样。
这样的情形,宁岸前世见得多了。
扭头望向沈长亭。
沈长亭目光还在她身上。
见她看过来,也没回避,主动解释:“昨晚你醉的厉害,怕你有事,一直没离开。”
宁岸“嗯”了声。
目光扫见他脖颈处的伤,从疤痕来看,应当是五六个时辰前受的伤。
那会儿他们应当在回府路上,醉酒后的事她不记得了,也不便在这里问,便想着处理完这边的事回房再说。
转身问齐管家:“运儿现在何处?我想看看。”
是意外溺水还是人为,尸体会告诉她。
听她问赵承运在哪儿,刚还坐在地上哭的四房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停住抽泣,扯起嗓子大喊:“你不准去碰我的运儿!要不是你让我将运儿送给长公主,我的运儿就不出事。就算不是你们亲手害死了运儿,他的死与你们也脱不干干系!”
“吵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浑厚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大将军回来了。
“参见大将军。”
众人跪成一片。
不自觉的让出一条路,大将军走了进来。
见到大将军,四房仿佛看到了救星。
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哭的撕心裂肺:“老爷您可回来了,老爷,妾的运儿没了……”
回来路上,大将军已问清事情原委。
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四房道:“你既怀疑此事与宁儿家的有关,那便让仵作来看一看吧。”
四房呆住。
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大将军:“老爷,运儿也是您的儿子啊,您就忍心让人动他,让他走了都不得安宁吗?”
大将军目光晦涩。
身为人父,他自然也不忍心。
这决定看似无情,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一边是女儿女婿,一边是妾室稚子,说到底都是自家人。不趁现在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以后埋下的便是无穷的祸患。
万一引得家人反目成仇,反而适得其反。
宁岸明白大将军的意思。
也知他并非单纯为了偏袒自己。
上前一步,对四房道:“仵作验尸是为让生者明白,还死者公道。运儿死的蹊跷,不能查明死因,他才是真的不得安宁。”
四房吼道:“死的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说的轻巧。”
赵罡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别吵了,就这么定了。齐忡,去请仵作。”
齐管家领命:“是。”
差人去了。
正是早上,仵作来的快。
仵作验尸不能围观,宁岸和沈长亭先回了景楠苑。
一进屋,宁岸便关了门,指着沈长亭脖颈问:“你这儿……怎么伤的?”
酒壮怂人胆?
她喝多了想不开,打算先下手为强除了他,杀人未遂?
这位置,冲他命去的吧?
万千念头在脑子里飞速闪过,每条都是在作大死。
沈长亭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虽不知小女人心里想些什么,可她看到自己受伤的模样却是很紧张。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一丝莫名的雀跃来。
想逗逗她。
故意板起脸:“又不记得了?”
宁岸:“……”
“又”都用上了。
完了!
小心的扯扯他衣衫,讨饶:“要不,辛苦您提醒一下?”
这喝酒断片的毛病,太要命了!
沈长亭双手环胸:“我要不想费这辛苦呢?”
宁岸:“……”
就说句话的事,能多累?
摆出求饶的姿态,赔着笑脸:“是……我伤的吗?”她的记忆停留在沈长亭扶她上马车那刻,那时候沈长亭脖子上还没伤。
马车上没有其他人。
只有她!
沈长亭没说话。
抬手摩挲喉咙伤处,故意露出手侧那圈牙印给宁岸看。
宁岸:“……”
倒吸了口凉气。
这不能也是她咬的吧?
好好活着不好吗?
沈长亭瞧着她小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十分想笑,语气却不怎么和善:“怎么不笑了?”
宁岸:“笑不出来。”
要不您咬回来行吗?
千万别记仇!
沈长亭装作刚记起的模样,翻过手瞧瞧上面两排整齐的牙印儿,揶揄道:“也不知谁家养的小猫,伶牙俐齿的,还护食。”
宁岸:“……”
听着不像生气。
像寻她开心。
试探着问:“你……不生气?”
沈长亭曲起食指,在她脑门弹了一下:“生什么气?与一只醉酒的小猫吗?”
宁岸揉着脑门:“你才小猫。”
心里说猫就猫吧,你没生气就好。
吓死她了。
沈长亭提步往里走,宁岸跟在他身后,开始回想今天的事:“你说,赵承运的死会是意外吗?”
沈长亭:“仵作查验结果出来便知。”
“也是。”
走到桌边坐下来,忽然想起沈长亭救她时受的伤,又问道:“你上次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
“不用再找医官来看看?”
“不必。”
“你别跟我客气啊。”
“嗯。”
对话结束,宁岸觉得沈长亭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闲下来等主院那边消息,宁岸忽然觉得饿了,加上前一夜没吃饭,胃有些难受,扭头问坐在一侧的沈长亭:“你一大早就替我出门,没顾上吃饭吧?我叫人传膳?”
沈长亭:“好。”
语气轻快,似乎心情不错。
宁岸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没那么焦虑了,起身开门叫樱桃去膳房提菜。
这边吃完饭,那边仵作也检查完了。
由于四房寻死觅活的不准仵作在儿子身上动刀,仵作只能查验赵承动身体表面。
共有五处伤痕。
双膝略带淤青,是罚跪跪的。
胸口轻微挫伤,是拿刀行刺沈长亭时,被宁岸推的。
肩部擦伤,是第一次落水碰到了池壁。
颈侧有一处割裂伤,伤口长二寸,深半寸。在池水浸泡下,皮肤呈外翻状,拨开可见血管断裂,已无血液渗漏。
后脑肿块,是钝器击打所致。
仵作道:“从伤口来看,小公子当是先被人从后方击打致使昏迷,颈部放血殒命,后又抛入荷花池。”
四房听完顿时哭出声音:“我可怜的孩子啊……”
大将军长叹。
向仵作欠了欠身:“有劳。”
朝齐管家递了个眼神,齐管家立刻上前,客气的向仵作行了一礼:“大人这边请。”
仵作收了工具,欠身行过礼,随齐管家走了。
送至府门外,齐管家赏了银钱,嘱咐:“此事关系将军府声誉,还望大人守口如瓶。”
仵作懂规矩。
收了赏钱便离开了。
将军府中,四房还在嚎哭不停,任下人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
大将军沉默良久。
若孩子失踪落水,还能算是意外。
如今竟是他人所为。
堂堂将军府,他自己的儿子,以如此残忍的手残,被杀死在自己府上。
何其讽刺!
手重重往案上一拍,阴鸷眸光扫过房中众人:“都说说吧,这几日可在府里见过可疑之人,可疑之事?”
众人吓的跪了一地。
“老爷明察。”
宁岸蹙眉。
打晕了,放血致死,再丢进荷花池抛尸。听着合理,可操作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况且流那么多血,一定会留下痕迹。
等等……
她忽然想起,沈长亭房中浓重的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