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他就走了。
是不告而别。
在一个清晨,我外出采药,在仙山找了好久,才找到。
这药,是我为他寻的。
可是不等我献宝的一样捧到他的面前,他就走了。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有一弯玉决。
那是我余生,最后的想念。
师父到底还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
在他离去的第三个年头。
师父,放我下山。
那并不是我第一次下山,如果时光可是溯回的话,我想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一别三年,再次见到顾燕月,是在京城。
那是个风雨夜,他披着蓑衣,一步步在雨中寻找着什么。
我撑开一把青竹伞,从高台上悄无声息的跳了下去,落在了顾燕月的身后,本想踮脚替他撑伞,但是因为一些意外的原因,那伞面直接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极快的转身,带着杀气。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发怒的样子。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将伞死死地拽着。
最后,在刀锋离我还有分寸的时候,停了下来,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不再像三年前那般僵硬,而是温存的紧。
“子兮?”
“对啊!”我笑的眉眼弯弯,像以前那样凑近,将伞撑着,他无奈的一笑,接过了我手中的伞,“你怎么来了?”
“下山历练。”我继续笑着,“你在找什么?”
我看见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头一笑,“走吧,我带你回家。”
回家,我很喜欢这个词。
有种很浓烈的归属感。
但是我见到了一个女子。
在他的家。
很漂亮的一个女子。
他说,她叫景漪。
可是我不喜欢她,打第一眼开始,就不喜欢她。
但是他的很多兄弟属下都喜欢她胜过喜欢我。
我曾不止一次听见他们,拿景漪和我作比较。
无一例外的认为,比起我,景漪更配得上他们的将军。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我明白,这里是人间,不是蓬莱,不是那个有师父和师兄师姐娇宠着我的地方。
突然间,我有些委屈。
他的府里没有其他人,可他也不再府里。
或许说是很少。
他总是让人来陪我,自己却整天忙得不见踪影。
景漪却跟在他的身边。
我看着他派来陪我的人,我戳了戳那人的手臂,“苍夜,你家将军最近都在忙什么?”
苍夜看了我一眼,“最近敌国来战,将军忙着出征了。”
“又要打战吗?”
“对啊。”苍夜点点头,像是在安慰我似的,“乖,你别怕,那些人打不过将军的。”
“若是打不过,他三年前又怎么会受伤,骗人。”我将手中的东西一扔,“我要去找他。”
“哎哟我的小祖宗,现在将军正在书房议事,你要是进去,他会很生气的。”
“他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我说道。
“子兮啊,我和他已经认识二十年了,他会不会生气,我比你清楚,乖,听话,有什么事,你就等他议完事再说好不好?”
我看了苍夜一会儿,随即一下子就坐回了床榻上。
我不敢赌。
我怕他生气。
可我最后还是见到了他。
是他主动来找我的。
我开心极了。
可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子兮,你回蓬莱吧。”
他说,如今人间战事将起,很危险。
可是,燕月你知道吗?
如果有你在身边,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不惧。
最后,我没有走。
因为我成功用一条拿捏住了他。
就是,我会医术。
而他们,需要大夫。
三个月后,我随军出征。
跟在了他的身边。
终是如愿以偿。
我看着刚刚经历过血洗礼的战场。
残肢断臂,鲜血横流。
一切似乎都违背了我曾经的所学。
我站在残旧的城墙上,举目望去,夕阳西沉,一片残红。
每打一次仗,他身上的杀戮都要重几分。
就算我用安魂草亲手缝制的香包,也抑制不住他那些有些躁动的魂魄。
那些日子,除了照顾病人,我就常做的事情就是跟着他的后面,对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清心咒。
可好像,并不管用。
天才微亮,便传来了击鼓的声音。
我知道,他又要上战场了。
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待着营帐中,看着漆黑的桌面上,那一把拂尘。
散着莹莹的白光。
十分柔和。
我很想帮他,可是我不能。
因为不管他的敌人是好是坏,于我而言,都是凡人。
我不能动手。
因为我一旦动手就有为了天道,不但我要受雷劫之刑,就连他也不能幸免。
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边。
替他消着身上的业障。
直到傍晚,他才回来。
满身的伤痕,我想上去拂开,却被他推开。
我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跟着他进了营帐。
我也没有忽略,在我的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我。
带着冷意。
这是顾燕月第二次跟我说回蓬莱。
他躺在榻上,一身困倦,满身伤痕。
语气坚定而又柔和。
“子兮,回去。”
我没有听他的。
继续跟着他,这一跟,便又是三年。
我已经二十二了。
而他已经将近三十,却还未成家。
景漪,与他一般大,也没有嫁人。
明眼人都知道,景漪在等他。
我听苍夜说过,若是没有意外,这次如果打了胜仗回去后,陛下会赐婚。
赐婚给燕月和景漪。
我想,如果燕月真的要和景漪成婚。
那我就离开吧。
但是只要想一想,泪水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痛得无以复加。
师姐曾经说过,这一种病。
名唤,相思。
入夜,夜风带了些冷意。
苍夜拿了一件狐裘来,搭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劝我放弃。
可是,哪里是能怎么容易放弃。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一晚,他给我说了很多。
他和景漪的相识。
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一起并肩作战,早已将彼此融入骨肉。
而我,晚了很多年。
他还告诉我,景漪自幼就和燕月有婚约,是两家大人定下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些,都是我比不上的。
但我依旧跟他回了京城。
回了他真正得家。
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对我很客气,客气的就像是个陌生人。
我知道,他们并不欢迎我。
因为我的存在,阻拦了一对璧人的结合。
我看见了景漪的嫁衣。
红的像血,烈的似火,裙摆还秀了凤凰,振翅于飞。
我告诉过自己不能羡慕的,可是我不单单的羡慕,我还嫉妒,嫉妒的发疯。
可是,没有办法。
就算他的父母同意,师父也不会同意。
他们不会容许我嫁给一个凡人。
他们不会容许我有人的七情六欲。
可我就是忍不住,我以发编成了一条红绳,在我离开的第二天,寻了个理由,送给了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接下。
“燕月。”我叫他。
“嗯?”
“你能再给我吹一遍,你曾经教我的那首曲子吗?”
那晚,下了很大的雪。
我站在他的房前站了一夜。
这是我离他最近的距离。
我知道,他也没有睡。
我在等他的答案。
如果他能开口留下我,就算背叛师门,我也愿意为他留下,洗手做羹,放弃蓬莱弟子的身份。
可是,他没有。
曾经,才回来的时候。
我听过他和他母亲的对话。
他母亲说,如果实在很喜欢我,可以纳我为妾。
他母亲还说,他的正妻,只能是景漪。
他没说话,我知道。
他这是在拒绝。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苍夜从外面进来。
看见我,忙不迭的跑来,将自己的衣裳脱了搭在我的身上。
我默默地推开,“我要走了。”
“回家?”
“嗯。”
“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
如果这是结局,该有多好。
起码,我还可以在他不知道的夜晚,隐身到他的窗下,隔着那一堵墙,感受着他的气息。
在我回蓬莱的第六个月。
我感受了异动。
我送给他的那条红绳,是我用头发编的,上面沾染了我的气息,与我息息相关。
只要他有危险,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我又再次下了山。
他的确出了事。
有一只妖,潜藏在了人间。
也是那只妖,伤了他。
我赶到的时候,他的府邸已经挂上了白绸。
苍夜看见我,也只是含泪不语。
我冲去了他的房间,里面站着一群人。
有他的父母,有他未来的妻,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老人。
苍夜告诉我,那是他们的国师。
我越过他们去看他,他全身僵硬冰凉的躺在床上。
可是,手中却紧紧地抓着一条红绳。
那是我,送他的。
我想过去,却猝不及防的被景漪一把推开,我没站稳,是苍夜在后面接住了我。
景漪在指责我。
她说,如果不是因为这条红绳,燕月根本不会死。
她说,在最后关头,他本来是可以平安无事逃走的,就是因为这条红绳,所以他又折了回去。
苍夜在后面拉着我,他的父母也是满是愤恨的看着我。
似乎,我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倒是国师,闭了眼,平静的面容上渲染出了慈悲的色彩。
他说,“节哀。”
可是怎么可能节哀?
我拂开苍夜的手,站在了国师的面前,“我能救他。”
国师睁开了眼,有些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何受伤?”
“我知道,但是我能救他。”我固执的重复的这一句。
是的,能救。
不过是一命换一命。
可我,心甘情愿。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师门。
青丝如雪,散在地上。
我看见师父急急忙忙的跑出来,将我抱起。
忽然间,我恍惚看见了燕月。
他醒来,拥着娇妻,脸上是温柔的笑。
那一日,阳光灿烂的就像是开出花来。
就像初见。
我从半空中跃下,跳到他的身边,巧笑倩兮。
燕月,如果有来生,你可愿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