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烛光摇曳。皇上看完信件,默然。
他的生母孝康章皇后是佟国维的亲妹妹,他的孝懿皇后佟佳氏是佟国维的女儿。康熙三十六年,另外一个国舅佟国纲在乌兰布通之战中为国捐躯,声誉达到顶峰。
而伴随着纳兰家的明珠,赫舍里家的索额图纷纷下场,伴随着佟家族人在朝为官的多不胜数,伴随着皇上对母家的信任和尊重……佟佳家已然贵盛无比,朝野上下的人称为“佟半朝”。
皇上将他的和硕温宪公主嫁给佟国维的嫡长孙舜安颜,那是皇上唯二的两个嫁在关内的公主,唯一的一个,看似联姻满蒙王公实则满是宠溺不舍的公主。
可他的和硕温宪公主去世了。可这二十年来,佟佳氏家族已经达到辉煌的鼎盛时期,躬逢盛世机遇非同一般的佟佳家人,可谓是享尽天之骄子的荣耀。
可谁能满足那?都满足了那才是奇怪不是?皇上知道,佟佳家是一个关系复杂的家庭。政治以其无声而又强大的渗透力,悄然的浸透这个家中的每个角落。
那个家里,每个成员都自觉不自觉的加入皇子们争夺皇位的派系中。
舜安颜“开心”地和老大出征海外,因为他本是老大的一派。佟国维表面上跟从皇上的意志是“太子派”,其实他是八皇子派。
而现在,佟佳家另外一个年轻有为的后辈,隆科多,也有了他的目标,四皇子。
因为太子出京了,哪怕不是和老大一样的出海,那也是离开京城了不是?太子离开,索额图倒台,这京城当中,太子派中能撑起来的人,不就是四皇子?
因为太子真出京了,哪怕皇上没说要废太子,那也是态度不一样了不是?太子殿下的位子岌岌可危,太子殿下是小殿下的亲阿玛。
他们喜欢小殿下,他们忠心于小殿下,他们相信小殿下的能力,他们也和普通老百姓一样相信小殿下是金童下凡可他们有他们的认知。
人间的日子,复杂得很啊。小殿下才这个岁数,这未来的事情谁能做主?万一皇上还是重新看重哪一个皇子?谁能说得准?
就算不为了从龙之功,他们也要给子孙后代打算打算不是?怎么着也要和八皇子提前混一个眼熟不是?
皇上不用猜也能知道臣子们的想法。
佟佳家的佟国维和鄂伦岱、富察家的马齐和马武、钮钴禄家的阿灵阿、纳兰家的揆叙、汉官中的王鸿绪等等,等等,这些朝中重臣无声地结成一个默契。
万一皇上不是册封皇太孙,那就是八皇子。
八皇子出身不高底气不足,八皇子斯文儒雅,为人和气,又不像老四一样就喜欢查他们的账目,八皇子手里还有老大留下的军中人脉……多好的人选?
曹家、平郡王,一个代表包衣世家,一个代表宗室王族……只是两个迫不及待跳出来的蠢货罢了。
皇上眼睛微合。
这是索额图的说法儿,结合李佳氏的口供、其他的消息来源……皇上不能全信,也不能全不信。而且皇上知道,这所有的行为,都是“人之常情”。
皇上不能为了这些还没发生的事情,去处罚所有的朝中重臣,皇上也不能要求他的臣子们都是“圣人”。
就是对老八,皇上也给予作为“汗阿玛”的基本信任。
皇上知道,他的乖孙儿一定会长大,长成全世界最闪亮的少年郎,这就够了。
合上信件,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好。皇上的眼前一晃,好似看到年轻的索额图守在他的身边的身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死了,所有的恩怨都了了,剩下的只有怀念,怀念他们的好儿。
皇上知道索额图算准他的心思,才去“死”。
可皇上还是眼睛湿润。
皇上听暗卫说完索额图死亡的全部过程,挥挥手要他退下,自己一个人披着一件外袍,在宽大的龙椅上,安静地坐着。
梁九功担心皇上又熬夜又伤心,知道皇上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可还是冒险来催一催。
“皇上,二更天了。”
皇上迷迷糊糊的,好似从遥远的回忆里慢慢回神。
“这么久了。”他慢悠悠地起身,一活动活动胳膊腿儿,这浑身上下可不是硬邦邦的酸疼?一转脖子那关节就“咔嚓咔嚓”响。
皇上笑出来:“老了。可不能再和年轻时候一样熬夜了。”
梁九功谄媚地笑:“皇上不老。”
“哪有人不老的?”皇上乐哈哈地摇头,“朕都是做玛法的人了,这往后啊,可得注意身体。你也去睡。吩咐小太监守着就是了。”
梁九功笑哈哈地答应着:“奴才谢皇上关心,奴才等皇上睡了马上就去睡。”
皇上一听乐了,起身去自己寝室的时候,随口问一句:“你们小主子起夜了吗?”
“起夜了。奴才抱着去的,小主子迷迷瞪瞪的没睁眼,还知道是奴才。和奴才说谢谢梁总管。”
皇上嘴角一抽,瞧着这老奴才那美得“菊花朵朵开”的一张老脸,那是真不顺眼。
乖孙儿还小那,他可要好好保养自己。皇上带着最后一个念头,安稳地进入梦乡。
大清前相国、国丈索额图被歹人所伤,英勇去世,在皇上的默许下,一个虽然落魄但体面荣耀的葬礼举行,朝野上下,基本上能去的人都去拜祭了。
索额图的老对头明珠,也去了。
太子妃去请示皇太后,回来后给儿子做准备。
“弘星和十六叔一起去,要乖乖的,知道吗?”
弘星乖巧回答:“额涅,弘星乖。”
“乖。到了那里,谁也不要说话,拜祭完之后直接回来。”这样的场合太子殿下不在,太子妃总是不大放心,“你呀,还小,也不需要哭,按照礼仪走完就可以,记得,板着脸。”
弘星立马“板着脸”给他额涅看。
太子妃刚要摇头,却又一愣。小孩儿虽然和索额图没有感情,但似乎已经模糊知道“死亡”的意思,眼里和脸上,都有一种“无法再见面”的,类似伤心的情绪。
太子妃摸摸儿子的脑袋:“弘星做的真好。索额图去世,用的是火葬,我们都相信,他的灵魂已经回归天际,回到最温暖的地方,下一生还是大清的巴图鲁。”
弘星眨眼:“额涅,弘星愿意相信。”
???
亲亲额涅反应过来,又气又乐。
“额涅还能哄骗你不成?有人说灵魂是业障,要好好送走,不妨碍家人亲友。也有人说,灵魂永生永世,永远都不会泯灭,叫不灭的光。它啊,也可能来生转世去听佛音,那就不转世,就升天了。”
“额涅小的时候听人说,灵魂里面造化大的,听佛音年月久的,修为好的,就会有投胎于大自然万事万物的,那就成了神明。山也好、海也好、江湖湖泊,青松绿柳,天上的白云,那都是神灵,自然之神。”
弘星又眨眼。
弘星不大理解额涅的话,可是他那模模糊糊不知道打哪里来的认知,他更说不清楚。
“额涅,阿玛伤心啊。弘星昨天晚上给阿玛留言,阿玛没回,十叔说阿玛在喝酒。弘星今天早上呼叫阿玛,十叔说阿玛在喝酒。”
儿子担心他阿玛。太子妃摸摸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温柔地笑:“你阿玛很坚强,弘星相信你阿玛吗?”
弘星小眉头皱巴:“弘星……相信。”
“……弘星相信你阿玛一定会清醒过来,对不对?大人伤心的时候,需要发泄发泄,喝酒就是其中之一。等你阿玛喝够了酒,就好了。”
“……?”
“真的,额涅不骗弘星。”
弘星看着他额涅,大眼睛忽闪忽闪,眼睫毛一刷一刷:“额涅,阿玛会好起来,额涅不要担心。”
亲亲额涅:“……”想笑,想乐,可心里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骗不了自己。
“嗯。额涅相信弘星的阿玛。”
太子妃给儿子准备一身朴素的淡青色马褂袍服,式样略正式,带上没有花朵的朴素小瓜皮帽。弘星和他十六叔一起去乾清宫给他玛法请安。
皇上一看,点头。
“去了就回来。不要多待。”皇上不放心地嘱咐。
“汗阿玛放心,儿子一定不多待。”将将八岁的十六阿哥不知道为何是他领着小侄子,可他一定完成任务。
“玛法放心,弘星一定不多待。”弘星自觉,他阿玛不在,他是毓庆宫的好儿郎,他一定完美完成任务。
皇上看看他们两个,挥挥手:“去吧。”
“汗阿玛玛法再见。”
叔侄两个手牵手离开,皇上瞧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微笑。
去赫舍里家的路上,叔侄两个都沉默,特严肃地板着脸,生怕有什么不尊重亡者的举动,乖乖地坐在马车里,对外头的热闹一眼都没看。
赫舍里家族搬出来他们在城四的大府邸,索额图一家目前居住在城西靠近宣武门的地方,靠近南城,偏僻,胡同狭小,但好在干净,侍卫抱着弘星,十六阿哥不错眼地看着周围,生怕哪里出来意外。
灶坑、锅台后、水缸、咸菜缸……现在的赫舍里家,和一般的四九城人家没有区别,一个一进的四合院,一颗石榴树,一个天井,主屋里敬神,外屋里都是家什用具。
外头吹着唢呐“乌拉乌拉”地响,里头有人的哭声哀戚悲伤,一个院子里都是来来往往的白麻孝服弘星的到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谁都没有想到,皇上会要小殿下来祭拜。
侍卫放弘星下来,给他整理整理衣衫。弘星一派镇定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十六阿哥却因为他们的目光吓得脸发白,一个跨步上前抱住小侄子,那架势,撒腿就跑。
十六阿哥的动作唤醒呆愣的人群,呼啦啦地跪一地:“给小殿下请安。”
十六阿哥被这声势又吓一跳,只强迫自己的腿不打颤,偷偷看向小侄子。
小侄子弘星拍拍十六叔的肩膀,自己下来,板着脸,学着玛法说话的样子压低嗓门,从胸腔发音,一个略低沉却又穿透力极强的“起”字出口。
众人又磕一个头,起身,泪流满面。
索额图的子女和家人跪在棺材两旁,猛然爆发出来一阵哭声,撕心裂肺。
弘星作为吊唁的亲友站在棺材前头,宗族老人高喊:“索额图老人家啊,你老听真,这位是你老的大哥的外孙的儿子,前来给你老吊孝来了!”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弘星跟着老人的喊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动作规规矩矩,小胖脸肃穆庄严。十六阿哥跟在他的身后,也是有模有样。
赫舍里家这样的时候,小殿下今儿到来,给索额图三鞠躬,就已经是代表他的阿玛,给护佑他阿玛半生的索额图,最大的尊重和回馈。
小殿下今儿到来,给索额图三鞠躬,也是小殿下的态度,是皇家的态度。即使赫舍里家落魄了,也是不容其他人欺辱。
赫舍里家的人跪着送小殿下离开,这次的哭声里没有了绝望,多了一份感恩,多了一丝丝对未来的希望,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明珠看着侍卫怀里的小胖娃娃,沉默。
所有前来吊唁的亲友们,都沉默。
刚刚他们的心里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现在他们的心里是颤抖的温暖。
弘星因为葬礼上的气氛心情略低,在侍卫的怀里一动不动;十六阿哥回头看一眼,好似也觉得,那代表“家有亡者”的高大灵幡上,多了一抹温情。
皇上得知葬礼上的一切,默然。
太子殿下喝得醉熏熏的,看完消息后最后一根神经断裂,他的人“咕咚”一声趴在马车里,一动不动,睡死了一般。
十阿哥捧着对讲机满脸愤怒,狠狠地瞪太子二哥一眼,却也知道弘星去给索额图吊唁的行为很好,可他到底是心里头不爽快。
在出身高又向来没办差纨绔人生的十阿哥的眼里,索额图哪里担当得起?赫舍里家哪里担当得起?可是在世人的眼里,这是大不一样的。
皇上、皇家、小殿下……顾念旧情,没有“人走茶凉”,也没有“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世人看在眼里,想到自己,如何不感动?
午休起来,皇上领着乖孙儿用完晚膳,去小园子里散步。小孩儿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一身绛色的马褂袍服,一个绛色带红缨穗宝石结的瓜皮帽,是早夏里最闪亮的一道风景。
目光盯着一只牡丹上的花蝴蝶看不停,蹑手蹑脚地抓着一个小网兜要抓蝴蝶,聚精会神的顽皮模样,抓到了,眉眼弯弯,放开,又是眉眼弯弯,再抓……
皇上忍不住乐呵,发现小蝴蝶也好似玩得开心,落在乖孙儿的手上亲昵的模样,一愣。
皇上等“他们”抓放放啊抓的玩够了,牵着他的小胖手来到:“皇家、臣子家、百姓家,是一家,也是分家。是分家,也是一家。如果可以,将心比心,以及类人。记得不?”
弘星迷瞪眼。
皇上细细地讲:“这天下,是大清的天下。人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在玛法的眼里,也确实是,在所有大清人的眼里,也是。”
“臣子们和皇家互相争权,宗室王公不甘放权,臣子们之间分伙分派……这是权利和利益的争斗,可是这人都有感情。”
“玛法之前也曾经被权利和利益迷惑,可是如今玛法想一想,法理不外乎人情,世人说情、理、法,弘星好好琢磨琢磨?”
弘星仰着小脑袋看他玛法,明亮清透的大眼睛里映照出他玛法的两个小人影儿。
皇上情不自禁地又笑:“这可不是一天能琢磨明白的,这道理呀,要琢磨一辈子。”
弘星一挺小胸膛:“玛法,弘星记得。弘星一直琢磨。”
“乖。”
曾经那个一心要权利和名声一把抓,要大清绵延,子孙福气常在的皇上,透过毓庆宫太子和李佳氏的事儿,曹家、赫舍里家、平郡王……的事儿,也开始思考。
弘星每天开开心心地进学,国家的事儿,玛法告诉他的事情和道理,老师们的教导,自己的自学……他记得,但都没有挂在他的心上,得知他阿玛好起来,他更是只顾他的吃喝玩乐。
出门去皇庄看耕种,他又在闹腾要多吃一颗糖葫芦。
“玛法玛法弘星还要吃。”
“不能多吃了。到了皇庄,玛法答应弘星去爬树。”
“还要去耕地。”
“好。耕地。”
祖孙两个来到北郊皇庄,皇庄的庄头、平郡王纳尔苏等等人都等在外头,大礼参拜。
皇上一看,纳尔苏脸黑了,瘦了,好像,也更老实了?
皇上笑眯眯的:“起。诸位辛苦了。”
庄户、侍卫、平郡王带来的人,上百口子,一起高声回答:“不辛苦。”
“好,那我们进去看看。”皇上说着话,抱着乖孙儿就走进皇庄。
皇庄外表看,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庄子,四周围着一个小矮墙作为界限,处于荒郊野外,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横竖有道的沟渠、一块块的田地……只是弘星第一次来到田地里,看什么都稀奇。
大小锄头、耕犁、牛,良种……他看一样摸一样。因为要来庄子上参观,太子妃特意给他穿一身柠檬黄的马褂袍服,鞋子也是柠檬黄的虎头鞋,近看远看,都是闪亮,连同这一方田地都变得闪亮。
看得一个庄子的人可劲儿偷看,怎么也看不够。
弘星沉浸在他的新世界里:“玛法,小锄头啊?”
“玛法告诉弘星。来,这样,握住锄头的柄,轻轻的,除草松土……”皇上拿过一个小锄头,蹲在地头演示给乖孙儿看。
弘星也蹲下来,好奇地拿另一个小锄头一试,还真是这样。小锄头贴着地面一动,一颗杂草被他锄下来,弘星拿着杂草惊喜:“玛法,荠菜。”
皇上乐呵:“是荠菜。”
“玛法,荠菜能吃。”
“荠菜能吃,其他的杂草也能吃,喂猪喂牛。可是他们在地里占用地力。这地,是专门用来种粮食的。荠菜、杂草、粮食,粮食更重要。”
“玛法,弘星不懂。”
“大清的粮食不够,这些年都是从其他国家进口。玛法要粮食从亩产四百斤增产,也是有这个原因。大清的人口与日俱增,天灾人祸不停,粮食要管够。”
“玛法,弘星明白。粮食要亩产七百斤。”
“咳咳咳……玛法的弘星就是聪明。来来来,玛法带弘星去田里看看。”
亩产七百斤,皇上想都不去想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皇上对农事还是挺熟悉的,虽然不能逛完这偌大的五百亩田地,但耕地的深浅,施肥的情况,土质的情况……基本看一眼就大体有数儿。
再看看农户们准备播种的干劲儿,皇上看一眼纳尔苏,小小的满意。
弘星看不懂,但是弘星有小系统的科普,弘星对着土地的实际情况一比较,不懂就问,不一会儿就和他玛法一样懂。弘星和他玛法看完这几亩地的情况,看一眼纳尔苏的手指头,小小的满意。
弘星腮帮子一鼓,眼睛一睁,做出“叔叔”的气势:“纳尔苏亲自耕地。两手上和手指头上都有茧子,听玛法和农户的说话也能听懂,很好。”
纳尔苏:“……”
皇上:“……”
皇上忍住不笑出来。
纳尔苏听到小殿下的夸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他本来对这个处罚非常不服气,可是纳尔苏亲眼目睹他福晋从宫里回来后的模样,他是真的害怕。
他对于岳父一家,对他妻子做了什么事情,并不十分的了解。对于皇上突然调回曹家回京的原因也不知道。可他是曹家的女婿,他和曹家大女儿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刻的纳尔苏,一连耕地十来天天天累得牛喘,已然没有一点儿骄傲,缓一缓提着的心,特恭敬地回答:“回小殿下,臣的本分所在。”
弘星有模有样地点头,脑袋里都是小系统介绍的稻谷良种,亩产七百斤的那一种奈何种类太多,他一时不知道怎么选择,揉揉眼睛打个小哈欠。皇上一看,午时到了,乖孙儿要午休。
午休的地方在庄头的家里,震惊皇上和弘星眼睛的豪华奢靡。待用完晚膳,皇上和弘星更是震惊。可是纳尔苏说,这在京城皇庄的八个大庄头里面,已经是非常“朴素”的一个,非常有“良心”的一个。
“再往北,另一个皇庄的庄头王家,正白旗籍包衣。管着一千亩的地,每亩收租子款十六文钱,除少量上交皇家外,余者尽数归于王家作为俸禄那一千亩地,可都是良田沃土,比这还好。”
“小臣还听说,每年租金课银像潮水般流进王家府库,王家权财相济、势力日见雄厚,子孙或科考取仕,或捐钱晋衔……名义上还有皇家的荫庇,当地的富户乡绅无不向王家邀宠献媚,县令为了能站住脚,不光不敢管,还亲自去崔家朝拜供俸……”
纳尔苏自打被发配来耕地,那就特看不得其他人风光,更看不得这些包衣比他更风光,说起来这些事儿,那真是滔滔不绝。
“小殿下你不知道,王家真是八面威风。那按规矩,王家作为皇家包衣,每年都要进京交租进贡,当地人一句话嗑儿:在家是老爷,进京是旗奴。于是王家改变主意,和汉家文人交好,特别是那有才华的,家里穷的读书人……”
“小殿下你说,他们这心啊,多贪婪。王家的府邸,错落散建,占地近万亩,都皇家式样,富贵豪华比我的平郡王府好几倍。
一大家子的宅院,厅堂檐牙交错,翠花雕饰,奇花异草,古玩玉器,无不精妙异常,美仑美奂。”
“小臣还听说,那王家人平时逸娱享乐,梨园曲苑遛鸟斗鸡无所不精。庄园里常年设有皮影班、梆子班和莲花落班,花费巨资培养角儿,随时供王家享乐……”
弘星参观这个庄园,听着纳尔苏的“谗言”,嘴巴张大。看一眼他玛法,他玛法那一张脸黑的滴墨汁儿。
弘星生气:“纳尔苏为何不写折子上奏?”
纳尔苏:“……”
纳尔苏面对小殿下那双清透明亮的大眼睛,哪敢说他不敢。虽然他之前是真不敢,也没那个心管。
“小殿下,纳尔苏之前糊涂。纳尔苏见到小殿下,才清醒过来。”
纳尔苏认错那是真的诚恳。亲眼见到皇上和小殿下对农事的重视,对这庄头的反应,他才明白,他之前要争权争宠走了大“弯路”。
但是弘星只看他,不说话。纳尔苏莫名的,感受一种压力。
反正他身份在这里,种地已经是最惨的惩罚!纳尔苏自觉反正得罪这些庄头了,一想这些日子受庄头的气就憋得慌。偷偷瞄一眼皇上的怒气,鼓起胆子,再接再厉。
“小殿下你不知道,还有那更过分的事情。臣听说,这些庄头猖狂至极。我们皇上向来简朴不劳民,可他们打着孝敬皇上的名义,搜刮无数……”
“比如那地租。十六文的地租只是明面上的,还有那私底下各种明目的租子。这些租子只有三分之一不到上交,其余的,全部他们自己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