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一刻背对着陆炳大步流星往前走的感觉混合着惊险和刺激,其实她自认为自己不算脾气暴的人,然而到了这个时代,“脾气不算暴”的定义显然要重新来写了。
重重的脚步声又从背后传来,杨晨希刚有不详预感要转身,脑后就吃了一发重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刚睁开眼睛的瞬间一种慌张就海啸般席卷而来漫布她全身,杨晨希像弹簧一般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喘了几口气,抹了一把额头,全是汗。
这是张螺钿有栏杆的床,两边槅扇都是螺钿攒花草翎毛,上边挂着紫纱幔账系着锦带银勾,再望向周遭家具陈设,这些布景她都十分熟悉,没错,她又被带回陆炳府上自己的房间了,被打晕了强行带回来的。
这种行为还真有土匪风范,杨晨希扶着额头无奈地笑了笑心里这么想着。
右边传来脚步声,杨晨希伸着脖子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玉箫端着热水来了。杨晨希嘴角抽了抽,第一个反应是要回自己那十两银子。
“夫……夫人……洗把脸吧。”看见她玉箫明显抖了一抖,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哦,端过来吧。”杨晨希瞥了她一眼,口气相当平静。
玉箫缩着肩膀小心翼翼上前,给主子拧好了热毛巾双手捧了上来。杨晨希接过毛巾整个盖在了脸上,就保持这个姿势许久许久。
“夫人……?”玉箫见她拿毛巾捂着脸好久了忍不住开了口,杨晨希这才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开始擦,一边擦一边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回来的?”
玉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抽泣着说:“夫人,我也是没有办法。老爷可是锦衣卫呀……!他的眼线谁能逃过?我不敢……我没办法和那些人对着干,甚至连跑都……”
“十两不够用?还是钱对你来说没有意义。”杨晨希的口气冷硬到她自己心里都微微吃了一惊,“打的一手好太极,这么回答跟没说有区别吗?”
“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我是走到南城门茶铺被家丁抓回来的!他们抓住我就是一顿打……婢子没用……请夫人责罚呜呜呜……”
说完她就捂着脸哭泣起来,看她这样真是连发火的兴趣都没有。杨晨希啪一下把毛巾直接扔回盆里,嘴里憋出两个字:“出去。”玉箫这才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留下杨晨希一个人坐在床上。
她扭头看了看天色,应该已经接近日暮时分了。落日余晖看得人心情相当抑郁,她揉了揉头从床上起来走到梳妆台前面坐下来,面对着黄扑扑的菱花镜。里面印出了一位妙龄少女鲜活稚嫩的小脸,而现在这张精致漂亮的脸蛋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下,脸色十分不善,看起来竟有几分阴冷。
然后这张脸的主人终于忍不住垂下眼睑长叹一声,心里暗想人都说社会是看脸的社会,这么漂亮的姑娘竟会混到要自杀的地步,只能说作死的能力等级已经不是凡人可以理解的了吧。
如此想着杨晨希打开了着身体的前任主人的妆奁和抽屉。
不得不说古人的手工艺技术在杨晨希拿起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甄氏藏了好多漂亮精美的首饰,打开匣子满眼环珮琳琅。杨晨希拿起来一样一样的看,什么丝杭州攒,金缕丝钗,翠梅花钿儿,珠子箍儿,金笼坠子七七八八好几个盒子。
除首饰外胭脂水粉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有个抽屉里全是香粉,看的杨晨希眼花缭乱。如果说首饰流传到千年后还有个文物可以观瞻,那这些粉粉盒盒她是真不认得,也不会用,这就很尴尬了。
除了这些胭脂水粉,杨晨希还找到了一把精致的小钥匙,试了试打开最底端的抽屉,拉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厚厚一叠书信。
反正书信的主人也不在了,杨晨希翻了几封拿出来看了,看着看着眼眶突然就湿了。这些书信全都是甄氏的母亲刘氏寄给她的,自从甄氏两年前嫁到陆炳府中她的母亲就保持着大约一月一封书信的频率,给甄氏寄信。
杨晨希看的那几封内容来说无非是那些琐碎的念叨和母亲都会罗嗦叮嘱的事项。比如天冷了加衣服啊,姨妈痛了有啥中药偏方有奇效的,对待夫君长辈家中众人应该怎么应对啊之类。再就是估计女儿寄过去的信抱怨哭诉过得不好了,母亲温言款语地劝慰。
看着看着杨晨希鼻子就开始发酸,眼睛也红了,她不是感念这位母亲,而是被家书勾起了乡愁,想起了自己的生身父母。
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什么站不站在我面前,而是我在百年前,你在百年后,除非过程回溯否则永不可能再相见,她所熟悉留恋的一切被时光彻底阻隔分离,想到这里杨晨希的眼泪终于厚不住了,扑簌簌地就从面庞上滑落下来。
门口卡擦一声响,杨晨希回头一看,那是另一个丫鬟玲珑进来服侍了。因为杨晨希从她进门起就扭头看了她一眼,所以玲珑显然有些畏缩,她缩着头和脖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站到杨晨希身边站着,声如蚊讷地问了句:“夫人有什么吩咐?”
这话问得怎么这么奇怪?杨晨希飞快用手指擦了擦泪痕抬头问:“谁让你来的?”
“是……是玉箫姐姐,她说夫人打发她出去办事,让我来替着。”玲珑虽然声音小,但咬字清晰,言简意赅,杨晨希心想这玉箫真有意思,然后再擦了擦脸尽量把难过的痕迹都从脸上抹掉,端正了容色再问玲珑:“老爷呢?他先前是什么时候回府的?”
“回夫人,老爷大约是酉时三刻带着夫人回来的。听说镇抚司里有急事,老爷回来后没多久又离开了。”玲珑十分认真地做了回复。
“他留下什么话没有?”
“奴婢不知道……”
好的吧,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老爷身穿盛装?而且他原先不是从五品的官职么,什么时候能穿蟒袍了?
玲珑的神色有点微妙,杨晨希一头雾水地瞪着她,丫鬟似乎花了点时间在内心酝酿答案,然后她吞了吞唾沫有些艰难地开口说:夫人您尽早不在场,所以不知道,老爷刚刚升了官,承袭的陆老太爷的官职,现在是从三品的指挥佥事。
蟒袍也是尽早才由宫中内管宣旨御赐的,本来老爷打算带着您回老太爷府上复命的,结果您哪儿也找不到……老爷这才一个人去了,那之后连家也没回,直接发动手下人骑着马到处去找您了。
哦豁,这样看起来他真实麻烦大了。杨晨希拖着腮寻思着。
“那你们都看见他把我从外边带回来了?”她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问玲珑,后者小脸一红急忙摇摇头说:“不不,我们……哪儿能看见,老爷怎么着也不会让不相关的人看见的。”
说起来是这个理儿,毕竟是家丑啊。
“好吧,你准备一下,我打算出去走走。”杨晨希这是已经接受了玉箫离开的现实,妆模作样地扶了扶鬓,其实这动作的意思是“我完全不会梳妆全靠你了”这个意思,好在玲珑压根没想那么多,一听她终于有事做了,立马喜上眉梢伸手取了象牙梳子绕到杨晨希背后说:“夫人今日想梳什么发式?奴婢给你梳。”
“……你随意吧,我看着顺眼就行。”
其实是她压根什么发型都不知道,连叫都叫不出来怎么使唤别人去做,杨晨希真心觉得自己现在需要花很多功夫在装逼上面了。
玲珑委实有些纠结,这仿佛就像领导扔给你一个主题让你自行发挥一样,比定死了框架还难搞,然而杨晨希除了扔锅也没有别的选择,玲珑问了她什么她都说可以,于是玲珑只好苦着个脸开始动手。
最后完成的发型杨晨希竟然还看着挺顺眼,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看起来略老气。毕竟是十七岁的小脸配上熟妇人妻的发型,想要青春靓丽确实比较困难,这点她就认了。
见着主子首肯了,玲珑这才放心下来并且似乎燃起了浓厚的兴趣给杨晨希搭配首饰,反正杨晨希都不懂,也就随便她折腾。玲珑给她簪了银丝鬏髻,插个金累丝钗梳,发髻上珠翠堆满,又选了套据说是两三天前新做的衣裳,上是月白色的藕丝衣裳,下是天青色的翠绫裙,配色都比较素净,也不至于犯了丧期的忌讳。
杨晨希妆点好了梳妆完毕,整了整衣领站了起来,玲珑连忙上前来扶道:“夫人打算上哪儿去?”
……杨晨希突然想起来,她连自己家各个地方叫什么都没记住。一来古人取名规矩颇多,二来许多古字拗口,实在难记,于是杨晨希灵机一动做优柔妆扶额道:“身子不好心情也差,随便溜达吧,走到哪儿算哪儿。”
单纯的玲珑完全没多想,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种说法,于是扶着杨晨希往屋外走。此时夜幕已经四合,天际火烧云红得灼眼,杨晨希站在门口呆呆地望了片刻,晃过神来才晓得抬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