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希抱着这种豁出去谁怕谁的心态静静地等着对方发飙,果然没等两秒,长锦就开口道:“奴家与红筲妹妹确实出生卑贱让大姐姐见笑了,可咱们毕竟是一个院子里伺候一位老爷的,生下官哥儿才是头等大事,红筲妹妹如今集万千宠爱在一身那身子也不过近几天早晚的事儿,大姐姐这般恶劣为难的可是将来陆家大少爷的亲娘!”
杨晨希额角跳了一跳,然后不紧不慢地把拿起的笔再又翻下,两手撑着桌面直直地望着怒目圆瞪喘着粗气儿的长锦,一字一字加重口气说:
“红筲的儿子成不了陆家大少爷,这件事明明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是当我傻还是自己再装傻,如果连常识都没有,那你就回去多读读书,脑子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有,不送了,你走吧。”
接下来长锦的反应委实令杨晨希目瞪口呆,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可能大哭大闹,可能针锋相对,可能拂袖而去,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长锦哭了。
她那张妆容精致秀丽极妍的面容瞬间被打湿,那张极力支撑伪装的面具转眼崩坏。尽管杨晨希能看得出来她为了忍住五官都扭曲到快要揪到一起了,然而显然这种情况是……根本忍不住的。
杨晨希竟然有点慌了。
长锦小声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抹泪,扭出一个颤巍巍的弧度说:“大姐姐教训的是,我也是帮人心切,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那奴家先告退了,不打扰大姐姐了。”
“啊,记得跟那位红筲转达我的话,”杨晨希指着刚转身的长锦特地强调了一下,“原汁原味地转达,懂我意思吧。”
“奴家记下了。”长锦福了福身轻声答道,杨晨希朝着玲珑抬抬下巴吩咐:“送客。”玲珑领了命跟着长锦去了,拘谨地迈着小碎步跟在长锦身后。
长锦出门后领了自己的丫鬟在玲珑的陪同下走向院门口,瞅着离门口还有十几步远的距离长锦突然开口了,她生意还有些沙哑,不过听起来已经平静多了。
“大姐姐身子都好全了?”她扭头轻声问玲珑,玲珑连忙点头道:“正是,夫人最近时常四处溜达,心情也不错,看样子是好全了。”
“我看也是,说话时中气足着呢。”长锦似哭似得笑了笑,“大姐姐院中使唤人手可够?毕竟大姐姐身子金贵,需要的话我再替她寻个机灵丫头去。”
“这我也不知道,之前玉箫姐姐离开了一阵儿,那时候人手有些紧,现在她回来了倒也还好,不如我去请示请示夫人吧?”
“也好。”长锦颔首道,“若大姐姐有什么吩咐,随时来告诉我。”
“好好好。多谢二娘费心。”玲珑忙不迭地谢着,长锦终于又能够挽起那种优雅从容的微笑示意玲珑留步,然后带着自家丫鬟翡翠离开了正夫人居住的桂昌院。
才走出不过十步翡翠就憋不住了。
“那女人是怎么回事啊?娘子你也能忍?”
翡翠的声音有点儿尖锐,连长锦都觉得有几分刺耳,不过翡翠的心情她完全能理解。
“她确实有点不对,”长锦说话时就记着亚斯嗓门了,“虽说过去甄念瑶就是个刁钻跋扈之人,可她那时厉害的是无理取闹的本事,跟刚才根本不是一回事。”
“居然……居然用那种调调和娘子你说话……难道她还没死够嘛?”
“住口!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还是那么不长心眼!”长锦厉声呵斥一声,翡翠赶忙住了嘴垂下头不说话了。
大概是由于心中焦躁纷乱,长锦今日回屋步履飞快,那双裹得巴掌大的小脚竟也能走出行步如风的气势来,快到院子了远远一看,那儿分明有个娇娇柔柔的小美人倚着门靠着,那身段仿佛一段柔嫩的新竹芽叶落在墙下,无端令人生出几分爱怜的心思来,这无关性别,不分男女。
同样看见她来的红筲立马站直身子迎了上来,边走边用那脆生生的嗓子唤道:“薛姐姐!你可回来了,我跟阿芝这心里头空落落的没有着落,老盼着你快回来呢。”
长锦走上前去握住她那双白嫩的小手唏嘘道:“怎么了?屋子住的不习惯?有什么缺的坏的告诉姐姐,姐姐马上替你去换了。”
“不用不用,我住的很好,这里比起……比起原来我呆的地方,好太多了,我哪儿能不知足呢。”红筲眼地理愁绪一闪而过,脸上又挽起春花似的笑,“只是……只是薛姐姐你不是早说了陆家大娘子是个难见的悍妇,你替我去说话,我怕你……怕你受委屈……”
“外边风凉,咱们进去说,看你这娇娇弱弱的,若是受了凉生了病老爷可怎么能放过我。”长锦笑着挽起红筲的小胳膊,两人肩并肩往院里走去。
“我这身子弱,倒也不至于吹吹风就生病,薛姐姐放心好了。”红筲拍了拍长锦的胳膊柔声道,“倒是姐姐此去……结果如何?”
“不好,”长锦无奈地摇摇头,“原先我就没指望大姐姐态度多好。没想到她不仅不肯给,还将我……”
“她……她打你了吗?”红筲一双眼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长锦噗嗤一声笑了:“大姐姐还未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只是……说了些重话罢了。”
红筲立刻紧张起来抓紧了长锦的手追问:“她说你什么了?”
“她……”长锦的面颊僵了一僵,尴尬掩饰不住,“无非……也就是说了句实话,说是我们这样的人即使生个一儿半女也拿不上台面,连带我们庶出的孩子也永远低人一等,我不过替你向她求个容身之处,只是容身之处而已,她竟然认为我在威胁她!”说到这儿长锦夸张地喘口气说,“我真是百口莫辩,一再哀求大姐姐许你个一屋半舍的,结果她说……我说的都不作数,有本事,你亲自去找她要房子……”
说到这儿长锦投向红筲的眼神充满了怜悯,红筲心神一阵控制不住的慌乱,磕磕绊绊地开口道:“那……那我还是自己去吧……免得大姐姐生气迁怒与你……”
“你傻啊!她让你去你就去,我都能被她骂成这样,那个小心眼的妒妇还能放过你?倘若真是只去挨一顿骂换几间房也罢,只怕你去了不仅捞不着任何好处,还平白受顿气,你是不知道,大姐姐的嘴巴现在可真是厉害着,尖牙利齿得我都招架不住,你何苦去自取其辱?”
“那我总不能……总不能一直留在薛姐姐这儿麻烦你啊……”
“呆在我这儿只是权宜之计,这个家总归是老爷做主,你现在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人,要什么他不给你?就是给你上天揽月也要的,只要老爷得空给你扩地再建房都有可能啊!”
“那也得等……这段时间过了……”红筲微垂下头,低垂的长睫密密匝匝坠着泪珠。长锦拍拍她的手劝慰道:“可不,你也知道,最近就是因为新纳妾不能声张所以暂时不能给你名分才委屈你现在我这儿由我照料,不过你记得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吗?你是老爷的心头肉,而老爷,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主心骨”
陆炳至半夜才归家。
每次家中人见当家的这个点儿才回府就知道有人,不,应该说某个当官的全家上下都遭殃了,府中人对此都心照不宣,红筲虽然才入府但她陪伴陆炳的时间也不短了,当她倚在门口远远望见陆炳踏着青石板路阴着个脸走来时,她心里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陆郎。”她唤了一声,主动走上前去迎接。陆炳一见她果然神色都缓和不少,他伸手主动握住了她冰凉的柔荑温声问道:“都半夜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也不怕着凉?长锦怎么办事的,你的丫鬟呢?”
“我的陆大官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话唠?是我趁他们都睡了溜出来等你的,没看见你我实在睡不着……”红筲嫣然一笑,陆炳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你怎么总喜欢一个人偷偷行动,不能有下次了。”陆炳一边佯装生气一边轻轻刮了下红筲小巧玲珑的鼻子,两人搭肩挽手一同走向宅子。红筲伺候起人来已经是轻车驾熟手脚麻利,陆炳更衣洗浴后回到屋内,女人早已点起了安息沉香点起几盏红烛,备好好酒小菜候在屋内。
陆炳来时一眼就瞅见她身上穿的那件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那一身昂贵的料子即使是妓院头牌也未必穿得起,这可是正儿八经家中有名分有地位的命妇才配穿着的喜庆日礼服。
那鲜妍精致的服色衬得十六岁的少女更是人比花娇明媚动人,陆炳看了半日直把人看得面红耳赤了这才走上前去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坐下。
“这是谁的手笔,出手倒比我还大方。”陆炳一边抚摸着少女如云鬓发一边笑问,红筲娇涩一笑道:“陆郎说的哪里话,总归也是你家里人送的,到底也还算是你的恩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