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薛姐姐啊。”
“薛长锦……？也难为她有这份心思。”
“我总是住在薛姐姐这儿住，委实也是麻烦她了，她这几日对我尽心尽力地照顾，予了我不知多少好东西，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她送我的这几匹好缎子原本是她自己藏着舍不得穿的，我一来二话不说都给了，我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不过……我只穿给你看罢了。”
“这段时间先委屈你一阵，这儿确实不能长住。”陆炳叹了气灌了口酒，“我……会替你想办法。”
“其实……薛姐姐也在替我想办法。”红筲小声道，“只不过……”
“长锦？她那边有什么进展？”
“薛姐姐今天去了一趟桂昌院……替我……替我问了大姐姐一些话。”
“她替你去要钥匙了？”陆炳不快地皱了皱眉。
“不……薛姐姐说她并不敢提，”红筲顿了顿说，“她只说希望给我提供一个住处，不过大姐姐似乎有意将翠鸣轩给我呢。”
“怎么可能，她那种人，不把你锁进地下室就不错了。”陆炳轻蔑地冷笑一声似乎忍住了没翻白眼，红筲噗嗤一声笑道：“陆郎，你也不用老那么想你的结发妻子呀，薛姐姐和我说了，大姐姐亲口告诉她想要翠鸣轩的话让我亲自过去跟她要，她就给。”
“别去！”陆炳突然攥紧了红筲纤细的肩膀警告道，后者呆了一呆似乎被吓到了，她纠结地握了握自己的手迟疑道：“可是……大姐姐不是一片好心么，为什么不让我去？”
“一片好心？”陆炳长眉倒竖怒目圆瞪，“她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莫说翠鸣轩了，你去了怕是会哭着回来！我无法时时在家中护着你，你切记远离那个女人。”
红筲的嘴张了半响才慢吞吞反应过来，期期艾艾道：“为……为什么呀？我并没有的得罪大姐姐呀，我自从进府一直听陆郎的话哪儿也没去，连大姐姐的面都没见过啊！”
“这对她来说就够折腾了，”陆炳冷笑一声仰头灌了口酒继续说，“反正你还没有名分，用不着拘泥于那些规矩礼数，她也没有资格使唤你。既然长锦愿意替你出头，你就让她去闹吧。”
“可是……我已经很对不起薛姐姐了……”
“住的地方我替你解决，马上。”陆炳说着突然就站了起来，红筲又被吓了一跳。自小在烟花之地长大的她深谙观言察色之道，陆炳此时的神色她一看心里就有数了。
“陆郎这是要去哪儿？”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陆炳的袖子细声细气地问，低垂的长睫掩不住眼底深深的不安和惶恐，陆炳颜色立时缓和下来，嘴角甚至露出了浅浅的弧度。
“来，”他向着惴惴不安的少女伸出手，“她不是说你亲自去就给你想要的吗？那我们这就去找他。”
望着男人向自己伸出的手红筲还是有些迟疑。
“我们一起去么……？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她一边绞着双手一边望着地板说，“大姐姐应该……”
“管她做什么！来！”陆炳说着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握紧了，硬是将她又牵又拽拉出屋子，自己则大步流星在前面开路。红筲的小手落到陆炳那儿哪儿还有半点挣扎的余地，只得跌跌撞撞由着他拽着走出屋子，重新回到深夜里沁凉的空气中。
“呀，两位这是急着上哪儿啊？”迎面而来就是一声充满戏谑的嬉笑声，这声音陆炳和红筲都认得。
夜色中走出一位身披褙子内着白裙的女子，红筲下意识地就想挣脱陆炳的手，然而对方握得更紧更本不容她松开。
“薛……薛姐姐。”她怯怯地招呼，浑身上下都十分不自在。然而薛长锦只是盈盈一笑，然后拢了拢胸前衣襟向着陆炳屈身行了个礼。
“请老爷恕奴家衣着不整见您，奴家半夜无心睡眠起来走动，万万没想到如此凑巧……”
“算了，还有人披头散发见人还振振有词的，”陆炳打断了长锦，向着他来的方向撇了撇下巴说，“你赶紧回去吧，夜里凉，担心落下病。”
“谢……谢老爷关心。”长锦心头突地一跳，福身的时候舌头都差点儿打了个结，然而等她起身陆炳拽着红筲早已走远，两人的背影融入夜色再难看清了。
“娘子您半夜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个？”这时候才悄悄接近的翡翠也玩着陆炳离开的方向问道，“他俩这大半夜的是要去哪儿？”
“桂昌院呗。”薛长锦莞尔一笑，果断转头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陆炳已经松了许多手上的劲儿，连脚步也放慢了许多。红筲在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对她来说薛长锦的住处之外都是十分陌生的，对于周遭的一切她是既好奇又有些害怕。
极其敏感的她，耳朵又捕捉到了另一个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顿时紧张起来。
“陆郎……”
不需要她出声提醒，陆炳比她反应的更快，更何况来的这个脚步声压根也没一点儿掩饰或放轻的意思，比刚才薛长锦的脚步声响得多。
曲折的走廊尽头走来了另一个女人，一个正装严妆的女人，一看见她身边带着的婢女陆炳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回红筲是真的想跑了，当然她不可能真的跑得掉，只能硬着头皮被陆炳拽着迎上前去。
“一个个的半夜都不睡觉，四处游荡，有意思。”陆炳上下打量了一番打扮齐整的杨晨希挑了挑眉说，“不过你来得正好。”
“夫君心中所想，莫非和我不谋而合？”杨晨希脸上的笑容十分从容，“我其实是来找红筲的。”
“找她作甚？”陆炳说话时红筲又往他身后躲了躲。
杨晨希径直走上前去绕过陆炳站到红筲跟前，仿佛无视红筲畏畏缩缩的模样直接拉起她的手往她掌心里塞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翠鸣轩都收拾好了，这都大半夜了也等不见你，只好亲自来交给你了。”杨晨希塞完钥匙后往后退了一步说，“我很好奇二娘把话传哪儿去了。”
陆炳看了看杨晨希，又看了看缩着肩膀的红筲，微妙地眯起了眼睛。
“这……这真是奴的不是了，如何能麻烦大姐姐亲自来。”红筲又不由分说把钥匙推到杨晨希怀里惶恐得很，“这钥匙姐姐还是拿回去吧，奴受不起。”
“可是整个院子都打扫整理好了，一个角落都没放过，你这又不愿意去了，那你是想住哪儿？”杨晨希歪了歪头问。
红筲求助的视线望向了陆炳。
“既然都打理了，你就住下吧。”陆炳的口气有几分无奈，“除了冬日里凉些陈设摆件都是不差别处的，暂且先忍忍。”
“过冬的物件我也都一应备下了，被褥衣物火盆手炉一样不少。”杨晨希开口从容道，“我们离得近，有什么需要的差人来告诉我，可以随时添补。好歹翠鸣轩最开始是作为我的嫁妆出现的，这些主我做的了。”
“多谢大姐姐抬爱，奴感激不尽。”红筲紧紧握着钥匙朝着杨晨希的方向望地上就要拜下去，陆炳一把将她拽了起来阻止了她。
“看来二位也不需要我带路了，夜深露重，早些休息吧。”杨晨希说完草草行了个礼转身就离开了，红筲能从她动作的细枝末节红筲确实可以看出，这位大娘子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停留。
她将手中钥匙摊开望着陆炳，一双大眼睛又是迷茫又是无辜，陆炳暗暗咬着牙交抱着双臂，望着来时的方向不做声地望了片刻，然后揽过少女双肩闷声说了句：“走吧。”随即带着她沿着杨晨希离开的方向走去。
凉夜里万籁俱寂，男人搂着身材单薄的女人一路无语，直至目的地。红筲看着夜色中亭台楼阁依然旖旎秀丽的景致简直不敢想象今后一段时间这地方就归她了。陆炳在一旁静静瞧着她姣好稚嫩的小脸因为兴奋变得红彤彤的，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星星般闪耀，然后带着她走进屋内。
这种程度的屋舍，对红筲来说已然是如同皇宫一般金碧辉煌了，她只觉得自己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不仅看来看去还忍不住拿手小心翼翼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陆炳看着也忍不住暗暗发笑。
“你又在笑我！”少女嘟着嘴转过身作嗔怪状，“我这不是……稀罕么……”
“稀罕什么，你就当是你的，随便一些就好。”陆炳靠着柱子抱着胳膊望着她的眸子夜一般深沉又似秋水般脉脉，饶是两人相识已久红筲也忍不住小脸一红，赶快岔开话题道：“大姐姐待我真心是极好的……明日我一定亲自去拜谢。”
陆炳的眼睛立刻黯了下来，接着他自嘲地勾勾嘴角说：“倒是我差点儿坏事了，你可别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