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是有极限的。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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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
真是难得,他居然困了。
捉弄完自家老师的江河打了个哈欠,又下意识地揉了他没被绷带覆盖的右眼。
在他没有预先服用超出安全使用剂量的安眠药的前提下,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这倒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江河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些他不愿看到且一直在竭力避免的事即将发生。
首先……
目前眼神还算清明的江河曲起左手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了敲木质的桌面。八壹中文網
他昨晚又熬了一整个通宵。然后,他还在没怎么休息的情况下赶飞机,并且因为自身高度的警惕性和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同伴在侧,无法在飞机上安稳地补眠。
其次……
发现头部开始间歇性抽痛,江河下意识用右手揉了揉同侧的太阳穴。
其实仔细算算的话,他从差不多半个月之前、贝尔摩德策划的满月之夜开始,就一直在连轴转了:
调查啄木鸟会的新成员的资料,以及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将槍支走私到种花家并卖给毒贩的;
应付朗姆和ze…和安室先生不间断的试探,警告蠢蠢欲动的贝尔摩德,制订在种花家逮捕库拉索的计划;
在意识到山雨欲来时,不着痕迹地提高阿泓的自保能力,并保全被当做棋子的他;
不惜代价地废掉了天蝎宫在东京的情报网,并利用情报差和时间差做局,使她因为极度的惊惧自乱阵脚,进而在自以为是大本营的、种花家的国土上,不知天高地厚地对他大放厥词;
让mss在东京的人手放烟雾弹,在避开日本公安和其他官方情报机构的探查的同时浑水摸鱼,回到种花家后又带人清理软骨头的孬种、吃里扒外的叛徒、尸位素餐的害群之马……
这么看来,他这一阵子干的事确实不少。
所以,他会感到累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概也许是。
说实话,江河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真实的情绪究竟是怎样的了。
再次……
连绵不绝的疲惫感让江河不得不用手撑着下巴,防止自己磕在桌面上。
姐姐和云晨、陆炳他们的关心和善意太过热烈直白,让他不得不把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的胆怯和懦弱,伪装成恶趣味发作,大半夜的跑过来折腾自己的老师。
最后……
江河眯了眯没被绷带遮盖住的右眼,将已经无法聚焦的视线,落在了安不至变得模糊了的身影上。
老师应该在刚才的那碗药里加了些可以快速见效的、镇痛助眠的药物。
这是他现在会昏昏沉沉的主要原因,但……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碗药打破了他用“内外兼材”强行维持的、微妙的平衡。
这件事一定不能让老师知道。否则,还不知道他会怎么自责呢。
而且真要论起来,这个脆弱的平衡会被打破,在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的问题,并不是老师的责任。
因为,刚才那一海碗苦了吧唧的中药,他可是连看都没看就直接一饮而尽了。
这很正常,也很不正常。
他在这片他所深爱并为之奋斗的土地上,根本无法对亲近的人提起什么像样的警惕心和防备心。
而如果他现在身处日本,不动声色地用“活点地图”检查一下药的成分是最起码的。当然,无论药的成分安全与否,他大概率是不会喝的。
在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前的几秒钟时间里,其实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江河,却还是不合时宜地快速复盘他能想起的、过去的一切举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就这短短的几秒钟,江河得出了一个他不想承认的结论:这是早有征兆的事了。
远的不说,至少在下午的时候,他不会对着安室先生自揭伤疤。而他那群慌了神的新晋部下们,也不会需要接连打好几个紧急通讯,才能联系到,本来只是打算在酒店套房里的长沙发上稍微休息一下的他。
总而言之就是,他好像玩脱了。
江河原本以为,自己能坚持到回到东京的安全屋。
至少,坚持到他离开种花家是没问题的。
即使他可以用演技配合异能力骗过别人,却也只能让自己刻意忽略一件事——在“活点地图”上,他的生命状态从八天前挨了那一槍开始,就明晃晃地显示为“濒死”了。
江河说不清,他看到那个褐色的词语的第一眼时,心里到底是欢欣多一点,还是不舍多一点。
但是……
他现在会在这里,就代表他当时是后者占据上风吧?
看来他不仅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笑,连自己在想什么搞不清楚了。
“抱歉,老师。接下来要给你添麻烦了。”
自知已经说不出话的江河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在勉强自己用手语准确表达出这个意思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沉重的身体了。
极限,到了。
一片又一片不起眼的雪花聚在了一起,最终引起了轰鸣浩荡的雪崩。
而能看懂手语的安不至才疑惑了不到一秒,嘴硬了十几年的糟心徒弟为什么会突然松口叫他“老师”,就顾不上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
“砰——”
失去意识的江河已经重重地从椅子摔到地上,发出了巨大的闷响。
温热而鲜红的液体,缓缓地从江河因摔倒而崩裂的伤口处流出。不多时,便将江河身体下方的地毯浸染成与它相同的颜色。不详的气息悄然混杂在铁锈味之中,很快就彻底占据了这个只剩下呼吸声的房间。
“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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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安不至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
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容纳这么多的血。
多到都流了那么久了,却还是没有哪怕一丁点减少的趋势。